潍坊在城市建制上,只是山东省的一座地级城市,与北京、上海比,应该说是一座小城。然而就是这样一座小城,却有一个硕大的名号“中国画都”。不知就里者或许会哂笑它的自我膨胀,以为是旅游经济造就的“假大空”。然而,当我们读罢潍坊作家马永安的长篇小说《画都》之后,便不得不承认,就文化底蕴而言,曾被誉为“东莱首邑,北海名城”的潍坊确乎是一座气象阔大的都市,当得起“画都”之号。
书画于潍坊而言,是一个根性的符号。遍布大街小巷的画廊,使这座北方小城浸润出一种古雅的气韵。而自2011年设立“中国画节”以来,每年数以亿计的书画交易额,又让这里涌动着巨量的财富,见证着中国书画市场的逶迤浮沉,以及在财富的灼灼金光中欲望的横流、人心的莫测。马永安的《画都》正是为这样一个水墨氤氲的城市书写的传奇。他一边将这城市的红男绿女置于恩怨情仇中挣扎,一边为读者爬梳出这座城市曾经的辉煌与苦难。在跌宕起伏的悲欢离合和历史的烟云往复中,他渐渐挖出了这城市的宿根,那就是对书画艺术的挚爱,对传统文化的坚持。
《画都》的叙事主线是离异落寞的“过气诗人”陈词与朋友李墨合作经营“昨日重现”画廊的历程,这其中既有友谊,也有背叛;既有纯爱,也有情色;更有充满悬疑的复仇。同时,作者通过蒙太奇的跳接,在故事的间隙中充分编织进了潍坊的历史、文化和地理风物。尤其是通过陈词的老师、他的精神父亲、画家郭鹤鸣的身世飘零,将民国时代潍坊的“同志画社”与当下潍坊的书画业发展有机勾连在一起,使得文本层次丰富,语义饱满。而贯穿其中的是陈词以及围绕在陈词周围的各色人等试图抵抗庸常的迷茫苦痛,和他们对于心灵锚地的苦苦追寻。
尽管大多数人都无法挣脱俗世庸常的绑缚,但飞跃庸常又是许多人的心灵悸动。陈词和李墨的画廊名为“昨日重现”,充溢着浓浓的怀旧之情。他们试图重现的是他们一九八零年代的纯真浪漫,来抵抗今日的一地鸡毛。陈词因为不合时宜的清高穷酸而被妻子抛弃,“当年的诗人头顶上炫目的光环被物质时代的残酷现实涂改成了一个笑话”,才华和诗意,无法等额兑换幸福;李墨则因为轻率缔结的婚姻而脱困无门。他们怀念自己的青春年代,怀念诗歌熠熠闪光、艺术满溢激情的时代。然而,陈词一度在不同的女人之间游走,有性无爱,始终无法让心灵安宁下来;李墨抛下画笔,充当书画掮客的帮闲,却在权力的黑色阴影下精神失常。而他们身边的富婆王烨、美女画家燕翩、书画掮客许丹晨、老隐士吴见素等,都曾以自己独有的方式尝试抵抗庸常。但定力不足的王烨却在寻找中堕入江湖骗子的罗网;燕翩逃离冷漠的原生家庭,却又陷于不正常的情感关系之中;许丹晨在试图逃避婚姻的悲剧时,却被自己的灰色生意拉进深渊,曝尸荒野;吴见素隐居山乡数十年,自认为不慕名利,也终究陷于情色与浮名。显然,时移世易,昨日无法重现。抵抗庸常,身心独立,需要的是大智慧。心灵锚地的确认,终须不懈地淘洗身心的污浊粗鄙,以获得澄明的慧眼。
最终,李墨回归老师郭鹤鸣的精神遗产中,依靠老师的旧日教诲挣脱庸常,攀至艺术的至真至纯之境。陈词则在关闭画廊后,致力于为潍坊的书画历史和发展现状制作大型纪录片,将这个城市的宿根呈现在世人眼前。陈词的儿子陈溪与他初恋情人夏小雨的女儿沈思,则终于超越父辈恩仇,淡化名利之心,以自己青春的激情与才华开启了书画经营的新模式。
《画都》节奏明快,语言风趣,既有历史的厚重,亦有哲思的深远,是马永安创作的一次重要突破,是山东文坛涌现的一部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