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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0年01月08日 星期三

    争议

    马茨内夫事件、恋童文学与法国文化

    中华读书报记者康慨 《 中华读书报 》( 2020年01月08日   06 版)

        四十七岁的法国出版人瓦妮莎·斯普林戈拉(VanessaSprin⁃gora)1月2日出版自传体小说《同意》(Leconsentement),引发舆论震荡。

        法国几乎所有的主要报刊都在连篇累牍地就此刊文,展开广泛讨论。

        引诱少女的老作家不仅成为千夫所指的罪人,纵容恋童行为的法国文化人和法国文化也受到了质疑。

        德艺要不要双馨的问题,正以罕见的力度拷问着法国。

        道德

        斯普林戈拉现任朱利亚尔出版社的社长。她在书中披露,今年八十三岁的作家加布里埃尔·马茨内夫(GabrielMatzneff)曾在五十岁时勾引她,并与她发生性关系。那一年她十四岁。

        她在书里没有直呼其名,而仅以“加”或“加·马”代替,但引用了他作品的书名和片段。

        群众的怒火直指马茨内夫时,刚刚卸任龚古尔学院主席的老记者贝尔纳·皮沃(BernardPivot)也受牵连,成为质疑的目标。

        皮沃曾长年主持广受欢迎的电视读书节目《顿呼》,1990年邀请马茨内夫做嘉宾,在镜头前津津乐道于中老年男作家对未成年少男少女可歌可泣的性欲。

        回看三十年前的这期节目,很多人觉得马茨内夫和皮沃十分猥琐。

        八十四岁的皮沃初时利用推特自辩说:“在七十和八十年代,文学先于道德;今天,道德先于文学。”但群众不接受。他转而借《星期天报》表示懊悔,称当初不该拉不下脸来,由着嘉宾胡说八道。

        “六八年五月之后的一大口号就是‘禁止禁止’,加布里埃尔·马茨内夫那样的书出版时没有司法机关介入,也没有儿童或家庭保护组织提出抗议。我们甚至看到当时有些大作家参加请愿,要求释放三个因为与青少年性交而入狱的男人。图书界和文学界认为自己高于法律和道德。”皮沃写道,他当时需要更多的洞察力和更强硬的性格,才能及时制止恋童癖大放厥词,他很后悔自己缺乏这些品质,而且也说了些不当的话。

        皮沃提及的请愿事件,是指1977年马茨内夫和让-保罗·萨特、西蒙娜·德·波伏瓦等大知识分子一起联署公开信的事。

        火坑

        马茨内夫屡次描写对少男少女的喜爱,也承认曾与菲律宾男童在内的未成年人行欢,但仍被评论界奉为大胆的创作者,并于1995年获得密特朗总统颁授的勋章,又于2013年获授勒诺多奖的随笔奖。

        他仍在出版小说和日记,记录享乐主义的晚年生活:吃,喝,减肥,性交,写作。

        勒诺多奖后悔表彰此人吗?小说家、评论家和该奖评委弗雷德里克·贝格伯德(FrédéricBeigbeder)告诉《巴黎人报》:“今天重写历史太简单了。我们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那本书在我们眼里很优秀。它是一本随笔集,写的是国际政治、叔本华、卡扎菲等。他是文笔优美的作家、典雅、清晰。我们肯定不会把奖颁给他的日记。”

        《同意》归类为小说,但封面上不放“小说”二字。斯普林戈拉在书中回忆,她当时十三岁,性早熟,处于父母离婚的困难时期,马茨内夫乘虚而入,用充满父爱的笑容和优美的信文展开追求,并在街头尾随,在校门守候。她开始旷课,逃学,落入作家的掌控。十四岁失身。一贯残暴的父亲在这种事面前表现懦弱,咋咋呼呼几声,便消失不见。在出版社工作的母亲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不仅是那个把女儿介绍给老作家的人,而且在她最终离开马茨内夫时还觉得可惜。医生甚至“辅导”她与老作家性交。总之,她既是他本人的猎物,也是文化环境的受害者。马茨内夫在前面拉,父母和其他所有人在后面推,她就这样掉进了火坑,本该到学校上学,却去旅馆上床。

        少女终于意识到这不是恋爱,自己不过是马茨内夫众多的玩物之一,却仍不明白作家“都是吸血鬼”,于是求助于马茨内夫的朋友和导师、八十年代红极一时的罗马尼亚裔哲学家埃米尔· 乔 兰(Emil Cioran,1911-1995)。

        “埃米尔,瓦来了,加的女朋友。”乔兰的妻子朝屋里喊道。爷爷般的大哲学家出现了。他请少女坐下。瓦妮莎立刻哭起来了,哭得像个寻找自己母亲的婴儿。

        “瓦,”乔兰打断小女孩的哭诉,“加是个艺术家,非常伟大的作家,世界终将认识到这一点。也许不会,谁知道呢?您爱他,您必须接受他的个性。加决不会改变。他通过选择您而成就您,这是个巨大的荣耀。您的作用就是在创作的道路上陪伴他,也要屈从他一时的兴致。我知道他喜爱您。但女人常常不明白艺术家需要什么。”

        乔兰爷爷用托尔斯泰夫人一辈子为丈夫做牛做马的事迹加以开导,鼓励她勇于“牺牲和奉献”,从小开始,时时刻刻以艺术家妻子的角色来要求自己。

        “可是埃米尔,”她哭着抗议说,“他一直在骗我呀。”

        斥马

        在三十年前那一期的《顿呼》中,当皮沃和马茨内夫大谈特谈捕食少男少女的冒险经历时,在场嘉宾中只有一个站出来,说马茨内夫“可鄙”。

        这仅有的一个不是五尺男儿,而是五尺女人,不是暴脾气的法国人,而是一贯温良俭让的加拿大人。

        她就是魁北克记者和小说家丹尼丝·邦巴尔迪耶(DeniseBombardier)。法国人民对流氓集体沉默甚至把他奉为文化明星时,只有她觉得马茨内夫的作品恶心,也只有她当面对他说出了这种感受。

        三十年后的今天,七十八岁的邦巴尔迪耶回忆,当年在节目现场,本来大家谈恋童谈得热火朝天,台上台下笑声掌声不断,等她说完那一席话,所有人都觉得不舒服了,纷纷看着地面。

        半年后,在一家出版社,她又碰见了马茨内夫,后者朝她走过来:夫人,咱们得谈谈。邦巴尔迪耶告诉他,她跟他没什么好谈的,说完便径自离去。

        因为在最受欢迎的电视节目上指责最受欢迎的恋童癖作家,邦巴尔迪耶成了不受法国文化界欢迎的人。尤利娅·克里斯特娃的作家丈夫菲利普·索莱尔斯写文章,用我们无法转述的极其下流的语言侮辱她。记者和作家雅克·朗兹曼在《五·六·日》杂志上封她为“悍妇”,还说他很好奇马茨内夫当时为什么没有一个大耳瓜子抽在她脸上。某些报纸,如《世界报》上再也看不到有人评她的作品了。她被驱逐出了法语文坛。知识界把她丑化为唯道德论者和极右翼妇女,理解不了宗主国的先进文化和巴黎知识分子的绝代风骚。

        但女青年瓦妮莎·斯普林戈拉也是那一期《顿呼》的观众。邦巴尔迪耶对马茨内夫的当面斥责让她感激至今。《同意》上市前,她写电子邮件给邦巴尔迪耶,说当年的斥马之举给了她勇气,鼓舞她写出了此书。

        世风

        弗雷德里克·贝格伯德看过了《同意》。他说这本书“严肃、真诚、尖锐,也非常吸引人”,他“毫不含糊”地支持斯普林戈拉。

        但马茨内夫是他的朋友,他不希望老作家被乱棍打死,尽管他现在与死无异,声名狼藉,人人远避,早就没有媒体采访他。“我害怕他会自杀。”贝格伯德说,就连受害者斯普林戈拉也没有置他于死地。她没有指控马茨内夫强奸。她感到困惑和自责,因为她是“同意”了的。她写到父母没有阻止她与老作家谈恋爱,警察也没有推进调查。她披露马茨内夫儿童时代曾被一个与他们家很亲近的男人强奸,受害者长大后变成了猎捕少年儿童的作恶者,这样的人生轨迹并不罕见。她怀疑他出书、写文章、上电视,大谈自己的恶行,实际上是谋求被捕。她甚至猜测他曾给省政府写匿名信,自我揭发。

        贝格伯德表示,恋童癖应该坐牢。而法国各界早该严肃看待马茨内夫,“我感到羞愧的是,我曾长期认为他是谎语癖,总是吹嘘自己干了实际上没干的事。”贝格伯德说。

        宣扬恋童癖的书应不应该受到查禁?贝格伯德认为,这些书不再出版也许是好事,但我们势必要对一部分文学史搞审查,纪德、蒙泰朗、萨德、卡萨诺瓦这些人的书都有问题,法国文学有偏爱这种行为的古怪传统,朱利安·格林最近出版的生前日记也记录了他在罗马调戏男童。王尔德在《多里安·格雷的画像》前言里写道:“书没有道德和不道德之分。书只有写得好与写得坏之分。仅此而已。”这也是皮沃那条推特的见解。

        但世风变了。

        贝格伯德指出,最近一个时期,仇恨矛头的目标名单让他不寒而栗。9月有扬·穆瓦(YannMoix,参见中华读书报2019年9月4日和9月25日的报道),11月有彼得·汉德克,12月是罗曼·波兰斯基,1月是马茨内夫……“这种仇恨的倾泄让我震惊。仿佛我们每月都必须处决一人。我由此想到了乔治·奥威尔《一九八四》里的仇恨周。”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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