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史铁生：开启自我救赎的精神之旅

    在当代作家中，史铁生不是一个很容易描述的作家。如果说批评是对作家“重构”的话，那么，史铁生对自身的“重构”恰恰是他写作的突出特点之一。事实上，很少有作家像史铁生这样深刻地剖析自身和自己的作品。他将“我”从史铁生的肉身中抽离出来，从而确立了内视自我的一个立足点。虽说是旁观者清，但至少目前，似乎还没有人能比“我”对史铁生的“旁观”看得更清楚。这就带来一个问题，即研究者或批评家在面对史铁生和他的作品的同时，不得不考虑如何处理“我”对史铁生的看法。也就是说，在这里，不同于传统的二人格局，而形成了“对影成三人”的局面。显然，这不是一个很容易对付的局面。

    因此，最初听说顾林在做史铁生思想研究，便油然而生出一种钦佩、赞许之情，以为这是个有胆有识、有勇有谋的奇女子，而不仅仅是灵秀和柔弱。经过数年的磨难，如今，这本书终于问世了。这是顾林人生道路上的一件大事，亦是史铁生思想研究的重要成果之一。在这本书中，顾林、史铁生和“我”以对话的方式讨论了八个方面的问题，分别是：一、人之命运、绝望、宿命；二、永恒、灵魂不死、我在史铁生；三、孤独与爱情，救赎；四、爱与性、悖论；五、人道主义；六、上帝观、信仰、看不见而信；七、人神关系；八、反功利的佛教观。这些问题其实也是“我”与史铁生讨论最多的问题，它们构成了史铁生思想的方方面面，是可以称为史铁生思想图谱的。而顾林的工作则相当于一台光谱仪，通过她的扫描和分析，史铁生的思想脉络清晰地呈现在读者面前，使我们对此有了更真切的了解和体会。

    诚然，史铁生所以区别于一般作家的独特价值，不仅在于他勤于思考，善于思考，还在于他的思考更多地指向人的基本生存困境，指向终极价值和信仰。这在他的写作实践中是一条贯穿始终的线索。也就是说，他的前期写作与后期写作是有相关性的，他所追寻的精神性主题是前后一致的，他始终关注人性、人的命运、个人与世界的关系、有限的个人如何面对无限的身外之境等等问题。如果说前期写作更多地表现了他的朴素的直觉的话，那么，后期写作则达到了更高或更深的理性思辨的境界。顾林在书中对史铁生前期、中期及后期作品精神上的关联做了非常详尽地梳理、分析和解读，从她书写的文字中，我能感觉到一种接近史铁生的明晰与透彻。

    尤为可贵的是，顾林采取了深度对话的方式来表达她对史铁生及其作品的思考。诚然，在这里，对话只是一种立场，一种阅读方式，而非文体。如果不是对话，顾林是很难带着自己的困惑、问题和人生体验，介入到史铁生及其作品中去的。恰恰通过一次次对话，顾林的内心世界得以在史铁生面前展开，而阅读史铁生的过程，也是她走近史铁生的过程。固然，史铁生的思想通过她的书写而得以彰显，同时，她的自我也被史铁生所照亮。有人说，读史铁生的作品，其功用似药，思虑太深，铺陈太重，未经苦难的人或易感沉重，继而迷茫；如果正经历苦难，倒能从那盘根错节，此起彼伏中获得轻松。诚如斯言，顾林恐怕会有更深切的体会。很显然，阅读史铁生，书写史铁生，不仅使史铁生的思想得以延续，而且向她展开了自我救赎的可能性。换句话说，顾林书写的意义，也许就在于她延续了史铁生的思考，继续赋予史铁生的思考以生命力。如果说“我”曾在史铁生在丁一的话，那么，这个“我”现在完全可以在顾林。灵魂不灭“我”不死，两颗心魂在浩渺的夜空是可以相遇的，只要心向往之。

    这么说想来史铁生也不会反对吧。他说过：“心魂的接续，文明的传承，还有其显明或通常的一路——就比如唤醒你‘灵感’的那本书。你把某位古圣贤的思想以印刷品的形式接回家，隔世重逢般地融入你的思绪，那么不管他叫老子还是叫苏格拉底，你就都是他们的接续者了，完全不必有什么族与国的顾忌。”那么史铁生呢？顾林呢？我们以印刷品的形式把你们的思想接回家，一样可以期待着心魂的相遇和接续，我就是带着这样美好的意愿来读顾林这本书的。

    （《救赎的可能——走近史铁生》，顾林著，商务印书馆2019年10月出版，58.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