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王维诗歌者众,但像胡松涛一样探究王维诗意栖息于大地者少。
在《辋·王维》中,他不作为一个研究者去缀词考据。他是一个游历者,用自己的心得感受去思量王维诗歌时空和地理的维度。他把那时的大唐气象置于现代的人文情怀,去考察诗人王维的世界观问题。得出结论是,先锋的诗人王维和挣扎和困顿的人间王维。
他不用切片式的方法论,他在诗人王维的鸡零狗碎的生活中寻找王维。他不虚构人物和事件,从野史中放纵一个虚无的王维形象,但他虚构了我与王维之间跟具体的白鹿、刺猬、喜鹊、鸡鸭犬兔的对话,用物化的手法展示了另一个诗歌空间里,王维的出世生活态度,也就是王维对自然和法的态度。
具体来说,是他编织了人、物与自然、时间的经纬,并置于现代感和现场感,再次鲜活地切入历史的碎片里,一点一滴地还原那个令人不可琢磨和多重性格的王维。他从王维的诗中出发,他用秦岭辋川的地名志和植物志重新串起散落人间的王维,诗中的王维、友人、过客、鹿柴、云朵、青苔、天气……四时变化,万物在动,而唯他独享。
胡松涛的触觉和视觉所抵之处,无迹可寻,这才是他行进中的高明之处。
《辋川集》中的王维诗歌是中国古典山水诗歌的巅峰之作。
这是中国诗人最好的时代,李白、杜甫、王维、白居易、孟浩然……大唐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盛世,中国的城池、寺庙、宫殿、陵墓、佛塔,也迎来了它们华贵的主人,歌舞、唱词、音乐、美女、诗人……该来的,都来了。这肥美而妖娆的大唐,糅杂了世界最浩荡的文化,诗——成了那个时代和国度的气场。但此处,王维的命运却与大唐的气象背道。研究王维,离不开“安史之乱”的时间节点。方法论的王维研究者大多是从“是什么”和“怎么办”来阐释王维世界观的问题。那套有板有眼的辩证法和批判法,已经无法接近王维的精神向度。
我的担心是作者是否能另辟蹊径,或者捡遗拾漏?他读王维的《辋川集》不依附史料,几乎是从读王维诗歌所思所得的方式进入诗里一草一木,一动一静,一世一尘的。他同时参古评今,不拘泥于王维诗里的禅意和画意。
他要努力营造的那个活脱脱的现代物象是什么?我想它也许是物是人非。
从物下手,天地悠悠,鸟已飞过,天空没有留下痕迹,但抖落了羽毛。肉身已逝,时间空载,画卷已经展开。他在辋川寻找孟城口,几乎是他与王维,与自然,与天地,与时间和禅的重新对话。
那么,胡松涛的《辋·王维》如何建构一个立体的诗歌裹身的王维呢?他在序里说,王维是“落满人间”。这个“落”字,道出了死后王维的归处。无论他在终南如何归隐,死后显山露水之处是人心。
辋川刻写着王维的人生境况和态度,他入世又出世,辋川见证的是他一生的写照,他自己完成了关于自己的纪念碑。虽是这一切并非是王维所能左右,但庙堂和江湖、伪职和正堂、自然与禅宗,最后还是肉身与人间。落到万物之中,落入泥土之内,作者是要把诗佛王维重塑回一个“人”字,无论凡夫俗子,无论达官贵人,无论隐者世外,功名利禄,无一人能度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