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小说还巧的巧遇

    去年12月28日，以色列著名作家阿摩司·奥兹去世。因为翻译过他的文学随笔集《故事开始了》的缘故，我一直非常喜欢这位作家和他的作品，后来还翻译过他其他几个短篇小说。他去世后那几天，我心里非常难过，就找来他的作品看，也看他在世界各地的讲座和访谈视频，再次感受他的音容笑貌。

    那天偶然搜到一个2013年4月22日，他在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圣迭戈分校曼德维尔大礼堂讲座的视频。那是他作为“赫尔曼·沃克现代犹太文化研究中心”主任和访问学者的身份作的一次演讲，题目是《犹太复国梦和以色列现实》。讲座一开始，他先讲了一段“题外话”。说的是他和美国著名犹太作家，被称为美国的托尔斯泰，曾写出了反映第二次世界大战宏伟历史画卷的鸿篇巨作《战争风云》（Winds ofWar，1971）《战争与回忆》（WarandRemembrance，1978）和《凯恩号哗变记》（TheCaineMutiny，1951）的赫尔曼·沃克“巧遇”的逸闻趣事，不妨在这里“复述”一遍。

    那是上世纪70年代，阿摩司·奥兹应邀到华盛顿讲学，讲完后，本来他准备去《华盛顿邮报》记者，他的朋友约瑟夫·克拉夫特家过夜的。可是出租车司机把他拉错了地方，扔下来就走了。那时候还没有手机，联系可不像现在这样方便。当时深更半夜的，华盛顿很不安全。他一筹莫展，绝望之际就摸到最近的一条小街道，希望能招手打到一辆出租车。我们的作家等啊等啊，等了半个小时，等了四十五分钟，都没有一辆出租车经过。无奈之中他试图搭乘别人的顺风车，可是在华盛顿的大半夜里，没有一个人愿意为一个陌生人停下车来。

    就在奥兹先生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终于有一辆车停了下来。开车的人把车窗摇下一条小窄缝，问道：“先生，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奥兹说：“是。”然后对这个人说，他本来在找某一个地方，可是出租车司机送错了地方，把他扔下来走了。奥兹把地址给他，他问：“你到这个地方要找谁？”奥兹说：“找约瑟夫·克拉夫特。”他依然有些怀疑，就又问了一句：“你怎么认识约瑟夫·克拉夫特的？”奥兹说：“是这样，他到以色列去采访过我。”他一听这话，马上打开车窗，向奥兹伸出手来，说：“我是犹太作家赫尔曼·沃克。”

    两位当代犹太文学巨匠的手就这样握上了，他们二人就这样相遇了。您说巧不巧？

    常言说，无巧不成书，说明“巧合”、“偶遇”这种事情在现实生活中有没有？肯定有。但是不多。更多所谓的“巧合”“偶遇”恐怕都是文人或者准确地说是小说家“虚构”的，现实生活中哪有那么多的巧事儿啊？小说家“虚构”得好，那是“妙笔生花”，虚构得不好，一下子就能让人看出破绽来，那就是“败笔”，说难听些就是“瞎编”。而阿摩司·奥兹和赫尔曼·沃克这两位大作家的巧遇呢，怎么听着都觉得玄乎，然而，有时候，生活中的巧合和巧遇连小说家本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奥兹先生讲到这里说：“我跟你们讲，作为一个小说家，居然有这样的巧合，我都嫉妒现实了。我如果把这样的巧合写到小说里，谁都会说，这是瞎编的，事情是不会这样发生的。”

    当然了，早在这之前阿摩司·奥兹先生就了解赫尔曼·沃克的作品。他说：“我十几岁时就读了他的《凯恩号哗变记》，后来又读了《马乔里晨星》（MarjorieMorning⁃star，1955），再后来很久我读了《战争与回忆》了，读了《战争风云》。”

    “我很折服于他的作品。”

    在华盛顿那次深夜奇遇数年后，赫尔曼·沃克去以色列访问，专门去拜访家住胡尔达市的基布兹的奥兹。谈到当年在华盛顿那天晚上的冒险经历，他们俩都哈哈大笑。

    顺便写上一笔，基布兹在希伯来语中有“聚集”“团体”的意思，指以色列所特有的一种集体合作社区，人们在那里一起劳动，财产共有。基布兹建立于20世纪初期，在以色列国家建设中起到了重要作用，而今逐渐式微。由于奥兹有多年在基布兹生活的经历，他的很多作品，包括他最著名的自传体长篇小说《爱与黑暗的故事》和短篇小说集《朋友之间》，很多篇幅表现的都是基布兹的生活。可以说，基布兹是奥兹创作的一个精神源泉。

    更巧的是四十年后，当阿摩司·奥兹作为誉满全球的名作家做客以赫尔曼·沃克命名的“现代犹太文化研究中心”，在那里开讲的时候，重提这件往事，作为讲座的开场白，就像是一篇构思精巧的小说，前有“呼”，后有“应”，有头有尾，起承转合，一应俱全。

    这种比小说还巧的巧合，用一个几乎无法译成英文的词来形容，是不是叫“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