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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9年04月24日 星期三

    三先生的行迹

    《 中华读书报 》( 2019年04月24日   12 版)

        梁漱溟先生(1893—1988)是一位性格特异、风骨嶙峋的人物。他是桂林人,但生长在北京。他并未接受过旧式教育,他的父亲很开明,让他在新式学堂里接受了小学、中学教育。1916年,梁先生在《东方杂志》上发表学习佛学的心得《究元决疑论》,很受北大蔡元培校长的赏识,蔡校长即与文科学长陈独秀商量,决定聘梁先生为印度哲学课程的特约讲师。在此前,梁先生曾经报考过北大,没有被录取。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梁漱溟没有考取北大当学生,却当上了北大的讲师。梁先生是二十世纪面对西化狂潮最早肯定中国文化价值的文化人。其实他是非常主张科学与民主的,而且积极参与了民主建国的政治活动。

     

        梁先生是有操守有气节的人,他的骨头很硬,我非常佩服他的人格。我曾经五次到北京看望、拜访他,深深地为他的精神所折服。他是一位真儒,决不趋炎附势。他有自信力。1941年他在香港主持民盟事务,创办《光明报》。太平洋战争爆发,香港沦陷,他坐小船回来,非常危险,但他若无其事,心地坦然。他说:“我相信我的安危自有天命。”“我不能死,我若死,天地将为之变色,历史将为之改辙。”他说,孔孟之学的意蕴,中国文化在人类的地位,只有我能阐发,我还有三本书要写,我怎么能死呢?天怎么会让我死呢?梁先生就是这样自信,这样有担当意识的人。这很有一点像孔子。如孔子所说的“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那样。新中国成立前夕,他代表民主团体到昆明调查闻一多、李公朴遇害案,在群众大会上痛斥国民党特务。他说,民主知识分子是杀不绝的,你们有胆量就朝我开枪,我不怕死。

     

        抗战时与抗战后,他曾经两度去延安,曾经与毛泽东多次交谈,乃至在窑洞同榻而眠。新中国成立以后他多次成为毛泽东的座上宾,但拒绝了毛主席让他在政府中任职的建议,又多次对内政外交提出不同意见,终于酿成1953年与毛主席直接冲突的“面折”局面。梁公然以农民的代言人自居,要试一试毛泽东的“雅量”。1974年,他发表《我们今天应当如何评价孔子》,反对以非历史的观点评价孔子,反对把林彪与孔子相提并论,为刘少奇、彭德怀鸣冤叫屈。梁先生的哲学主要是文化哲学、生命哲学、人生哲学。他的哲学已经与他的生命融合在一起。

     

        熊十力先生(1885—1968)与梁先生一样,也参加过辛亥革命。湖北黄冈熊子真先生是一位传奇式的人物,只读过半年私塾,从没有受过任何新式教育,要说文化程度,比梁先生低得多。熊十力生长在贫瘠乡间的一个贫苦农家,幼时为人牧牛。他十三四岁时,父母相继病亡。日后他只是在父亲的朋友何柽木先生处读了半年乡塾。十六七岁时游学乡间。不久,他与同县何自新、浠水王汉共游江汉,受到维新派影响,读孟子、王船山、顾亭林书,萌发革命之志,欲物色四方豪杰,共图天下事。为“运动军队”,熊氏投武昌新军第三十一标当兵。1905年,熊氏由行伍考入湖北新军特别小学堂为学兵,宣传革命,联络同人。次年春,熊加入日知会,并发起组织“黄冈军学界讲习社”,主持该社的革命活动。由于熊氏在军学界图谋举事,奔走甚力,遂被鄂军首领张彪所通缉,幸为友人掩护,秘密出逃。武昌起义后,熊氏曾任湖北都督府参谋。民国元年,他参与编辑日知会志。二次革命失败后,他曾去江西德安耕读、教书。1917年至1918年,他曾参与孙中山先生领导的护法运动。他目睹鼎革以还,世风日下,“党人竞权争利,革命终无善果”,军阀官僚贪鄙、淫侈、残忍、猜妒、诈骗、卑屈、苟且、伪善,党祸至烈,士习偷靡,民生凋敝,人道灭绝,痛惜“党人绝无在身心上做工夫者”,慨叹“由这样一群无心肝的人革命,到底革到什么地方去呢?”他深感“革政不如革心”,遂慨然弃政向学,研读儒佛,以探讨人生的本质、增进国民的道德为己任。这是熊十力一生中重要的转折。他曾自谓:“决志学术一途,时年已三十五矣,此为余一生之大转变,直是再生时期。”熊十力早年就有佛学的“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意识。他是自学成才的,特别有天赋,有悟性。

     

        熊十力先生是一个怪才,他从他的老师欧阳竟无先生那里走出来,批评佛教唯识学,创立了融会儒佛的“新唯识论”的哲学体系。佛学界对他有不少批评。他在北大讲课,或与友人交谈,谈到重要的地方,往往情不自禁,随手在听讲者的头上或肩上拍一巴掌,然后哈哈大笑,声振堂宇。学生们都不敢坐第一排,怕熊先生“棒喝”。有的人躲在最后一排,他就从最后一排敲起。朋友们与他谈话,也不敢靠近他。据说张东荪教授与他交谈时也被他拍过巴掌。他是一个有真性情的人。抗战时期,熊十力入川,颠沛流离,生活拮据。他凭着对国家、民族、人民和传统文化执著的爱,自甘寂寞,乐以忘忧,勉力著述讲学。熊氏哲学体系之充实、发展、完善并在国内哲学界产生一定影响,亦是在抗战期间。抗战末期出版的《新唯识论》语体文本和《读经示要》是他的思想成熟、体系完成的标志。

     

        孔子被拘囚于匡地时,心地坦然地说:“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论语·子罕》)当公伯寮向季孙进谗,毁谤子路时,夫子坦然地说:“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公伯寮其如命何?”(《论语·宪问》)孔子基于上天不会丧掉斯文的信念,自觉身系斯文之传的使命和文化神州之安危,是文化托命之人。熊十力先生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在北平居住时,曾自题堂联:“道之将废矣,文不在兹乎?”熊先生以“上天将斯文属余”的气魄承担着中华文化的慧命。

     

        马一浮先生(1883—1967)是一位大名士,大隐者,大儒,理学大师,又是著名的诗人与书法家。他早年到美、德、日游学,第一部《资本论》就是他带回中国的。他是绍兴人,长年隐居杭州。以前蔡元培校长请他到北大去任教,他以“礼闻来学,不闻往教”八个字回绝。抗战军兴,才出山讲学,他随浙大迁居江西泰和、广西宜山,讲学的内容后来编成《泰和会语》《宜山会语》。1939年,马先生到四川乐山办复性书院,有《复性书院讲录》6卷。马先生认为,六经可以统摄一切学术。马先生的儒释道的学养特别深厚,佛学造诣颇深,对宋明理学也有精湛的研究。

     

        抗战时在后方,蒋介石常常召见一些学者去谈话,冯友兰先生、贺麟先生等都分别去见过蒋。据说这都是陈布雷的安排。我曾在贺麟先生家亲耳听贺先生对我说过,蒋委员长会见他们这些哲学、人文学教授之前,还确实读过他们写的一两种书,在上面圈圈点点,见面时还针对著作问一两个问题。马先生见蒋是在抗战初,办复性书院之前。特别有意思的是,据说马向蒋讲两个字:“诚”“恕”。他希望蒋“恕以接人,诚以开务,以国家复兴为怀,以万民忧乐为念”,强调“诚即为内圣外王之始基”。据说蒋对这种劝诫甚为不快。事后,友人问马先生对蒋的印象,马的评价很有趣,他说蒋“英武过人而器宇褊狭,缺乏博大气象”。他说蒋“举止过庄重,杂有矫糅”。他评价蒋是“偏霸之才,偏安有余,中兴不足。比之古人,不过是刘裕、陈霸先之流人物”。这个评价是很确当的。大家都知道,刘裕是南朝宋的建立者,即宋武帝,虽代晋称帝,但没有统一中原。陈霸先是南朝陈的建立者,即陈武帝。这两个王朝都是短命王朝,都没有完成统一大业。大概从心胸、气度和霸业上看,蒋不过是宋武帝、陈武帝之类人物,后来的历史果然验证了马先生的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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