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类型文学的侦破推理小说在畅销书排行榜上名列前茅,与爱情小说平分秋色,这两类小说的畅销也反映了大众的基本趣味。爱情小说给我们提供灰姑娘和白马王子的故事,为我们提供短暂的情感满足,侦探推理小说主要提供的是一种智力上的愉悦,类似于我们小时候参加知识竞赛或者今天的游戏闯关,“恭喜你,答对了”总是让人内心莞尔,收获智力上的优越感和满足感。类型小说以环环相扣、险象环生的情节链见长,尤其强调链条缝合处的平整圆滑,没有违和感,读者高度紧张,大气也不敢出,心一直悬着,亦步亦趋地跟着情节拐弯、扭转、追踪直到水落石出。而须一瓜的小说立意并不在此,所谓扑朔迷离的案件、错综复杂的卷宗只是她的桥梁,她的目的地仍在寸心,在欲望的多与灵魂的深。2018也是须一瓜的收获年,她的长篇《双眼台风》、中篇《甜蜜点》和短篇《会有一条叫王大新的鱼》都获得了相当的关注。须一瓜持续在侦探小说的框架下将写作伸向四面八方,她的执着开拓让人心生喜悦。
从《淡绿色的月亮》开始,须一瓜就在小心经营这片园地。说她小心,就是警惕进入侦探类型文学的套路,她的落脚点不在故事的跌宕起伏。所以她从中短篇入手,往期刊上发表,慢慢积攒人生经验和小说写作的技艺,她的双眼永远打量着广阔的世界。十多年过去,她参与严肃文学的生产也对其荣耀和弱点感同身受。纯文学在追寻技巧的道路上渐行渐远,与现实脱节受到大众的诟病,就是在这种语境中,须一瓜的《太阳黑子》迎难而上。太阳普照大地,但是仍有黑子,即使有黑子也依然是太阳。《太阳黑子》赢得了大众的认同,也在一定程度上挽救了纯文学的曲高和寡。
《太阳黑子》让须一瓜的声誉跃出了文学圈而成为大众知晓的畅销书作家。不能说题材不重要也不能说题材最重要,还是要看作家对题材的驾驭,作家对生活的熟稔度和穿透力。生活就像慈母,其怀抱对大家都是敞开的。毛茸茸的质感、热腾腾的叙事世界是须一瓜创造出来的,就像孩子们一心一意搭积木,她背对生活,一个字一个字地搭建起合情合理的世界。
在我看来,《太阳黑子》和《双眼台风》的写作既保有她的初心,即对正义的追求以及对人之为人的尊严的书写,也汲取了类型文学扣人心弦的手法,加快叙事进程,增强情节的密度,重申小说的戏剧性。须一瓜尽可能地将案件的审判与社会各个阶层以及这个日益加速的时代背景有机结合。在叙事波澜起伏处不忘扣问人心,故事的强度与人情的浓度匹配。
《双眼台风》写的是严打时期一个因为追求高速破案而被判错的强奸凶杀案,十多年后,由于真凶被缉拿归案之后引发了“双眼台风”。十八岁的青年顾小龙因为报案而被刑讯逼供,屈打成招后当成凶手被执行死刑,现任局长鲍雪飞当年即因快速将此案办成“铁案”而立功,被媒体的宣传放大为“神探”,峥嵘渐露而后节节高升,美貌、才能与情商让她在官场平步青云。她的贪婪与能力齐长。顾小龙的两位小伙伴的屈招也不同程度地“帮忙”,男同伴周志祥承认他们一同看过一次黄色录像;女同事今红玉则因为对方爱慕自己动手动脚而承认他道德上有瑕疵。还有一位路人甲由于随口道出作案时间他目击的凶手身高悬殊而不时被警告,终因郁悒致癌。他们构成了底层社会的众生相,互不相干的个体因为他者的冤案而有了休戚与共的命运,正如易卜生所言:“每个人对于他所属的社会都负有责任,那个社会的弊病他也有一份。”真相的知情权往往与一个社会的开明程度成正比。小说花了大量的笔墨叙述媒体、证人以及蒙冤者家人的处境和遭遇,死者同伴周志祥的自杀再次将旧案推向风口浪尖,真相犹如噩梦压迫着,使人无法安宁。
最为惊心动魄的对抗在公安局内部展开,维护真相还是掩盖真相?女局长鲍雪飞阵营和师弟傅里安之间发生了激烈的角逐。傅里安业务能力极强,但非常不善于经营人际关系以致整个公安系统都没有真正的朋友。他的母亲是精神病患者,他自己也有偏执倾向,妻子因此和他离婚。他是一个众叛亲离的典型,但他内心有一个忠实的原点,那就是他的初心,他对于侦破事业的忠诚,对于真相的执着追寻。相对于有些模式化的反角鲍雪飞,正面角色傅里安更为独特,他的大笑,他的偏执,他的强硬,他的孤僻,尤其是他深陷精神病院一节非常动人心魄。他超越强人的意志力比鲍雪飞的美貌更能吸引读者。
警花鲍雪飞喜爱研究外星人这一点是喜出望外之笔,即便这样一个人也有自己精神的附着点。“生活不只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的田野。”谈论外星人的时候,心狠手辣的鲍雪飞也会展露出纯真的少女情怀来,这是须一瓜对人心曲径通幽处的理解,也是她渴望将世俗人生联通浩瀚宇宙的隐秘努力。
“双眼台风”在科学界仍然是一个谜,须一瓜借用了这个斑斓的意象,小说中的双眼台风由自然的台风和社会的台风合成。人性也是一个谜,我们自私、贪婪但也追求正义,灵魂的洁白与欲望的暗黑始终是一个谜,正因为如此,“认识你自己”才是历久弥新的箴言。阅读须一瓜的小说,就像经历了一场台风,恐惧、抗争、紧张、百感交集。须一瓜写出了良心的洁白与蒙尘,世俗欲望的深渊、深渊之间的黑暗以及黑暗深处的光芒。人生就在这黑暗和光芒之间摇曳。
台风过后,万象更新,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合上书本却久久无法平静下来,“我不知道风在哪个方向吹”,但我知道,居住在厦门的须一瓜会让“台风”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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