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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9年03月27日 星期三

    在袁哲生的小说里,无论是童年还是村庄、庙宇,它们看似美好,实则都充满难堪,它们都不是痛苦的绝缘体,都有远大于甜蜜比重的残酷,所谓孤独,所谓艰难,并不是成年以后才有的东西。

    《猴子·罗汉池》:猝不及防的残酷回望

    宗城 《 中华读书报 》( 2019年03月27日   11 版)
    《猴子·罗汉池:袁哲生中篇小说合辑》,袁哲生著,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38.00元

        编辑朱岳的一段话令我印象深刻:“芥川遗书里讲,‘既然热爱大自然的美,却又要自杀,岂不自相矛盾?可那是因为,大自然的美,映入了我这双临终之眼的缘故。’在袁哲生这里,正因为丧失了爱的资格,那个爱情才获得一种惨痛的刻骨铭心。”

     

        他评论的是已故作家袁哲生的中篇集《猴子·罗汉池》。这部集子收录了作家生前最重要的中篇小说《猴子》与《罗汉池》。其中,《猴子》由《雨》《猴子》两部分组成,《罗汉池》则包括《月娘》《罗汉池》《贵妃观音》三个小中篇。延续了《寂寞的游戏》的主题,袁哲生在中篇小说里书写人间无处不在的孤独、疏离,在这份孤独中,却有寻求同类的渴望。

     

        孤独的暗语

     

        《雨》就是一个关于孤独的青春暗语。在这个故事里,袁哲生唤起我们关于青春期性与爱启蒙的回忆,“我”在下雨天待在家里静静凝视窗外成为故事里最典型的意象,“我”在看什么?原来是邻家小女生梁羽玲的母亲吕秋美——一个嫁给退伍军人的年轻少妇。在她的身上,我们能看到英国作家伍尔夫代表作《达洛维夫人》的影子,还有基耶斯洛夫斯基导演动人的《爱情短片》,故事里的女性,都步入成熟,站在性与爱的激流中,却被干枯的生活所困住。她们面临着感性与理性、欲望与现实的冲突,在“遵循自我”还是“顾全他人”间徘徊。“过怎样的生活”,这是一个道德问题。

     

        雨、雾、玻璃窗、忽明忽暗的灯,都是人物内心的投射。在《雨》中,“我”之所以时时凝视窗外,留心吕秋美的生活,是因为“隐隐意识到吕秋美和自己一样留守在内心对爱情的深深渴望里”(袁哲生:《关于〈猴子〉),尽管“我”和吕秋美实际上缺少交往,但在共同的孤独中,“我”心中把她作为同类,一个亲切的对象。这种感觉,青春期的男孩感同身受。而小说最精彩的一笔就在结尾:吕秋美不再犹豫,为爱出走,“我”成为唯一的目击者,却心生怅然,梁羽玲回来后,“我”不知该如何告诉她妈妈出走的事实,最后脱口而出三个字:“下雨了”,尽管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夏日午后。

     

        《雨》是袁哲生小说美学臻于成熟的体现,也流露出他对生活的进一步思考。《雨》常有猝不及防的失落。像生活,陡然到转角。这篇小说不能快读,一字一句,都要留意,才能觉察字里行间节奏感的变化。譬如:上一段,“我”担心“像一滴水珠那样从天上摔下来”。下一段,“外边一个人都没有,我早就知道了”;上一句,“我回过头,母亲将手伸进我的胳肢窝,把我举起在半空中”。下一句,“这是母亲最后一次抱我”。这些句子让小说持续处于不安的边缘,也让读者替叙述者担心,油然而生怅惘和心疼。《雨》里面一切欲求都是得不到解决的,人物的困境到结尾也没有释怀,只不过是走到下一个十字路口,或者以克制收束,这是袁哲生对乌托邦式希望的弃绝,也是他对人生的一种明白与宽忍。尽管知道生活中有无法解决的困境,依然去热爱值得热爱的部分。

     

        生活的残酷

     

        《雨》的故事没有终结,“我”的青春暗流继续在《猴子》里涌动。《猴子》表面上是欢快轻松的青春恋语,然而,袁哲生要写的实是无法回避的“残酷”。“我”暗恋梁羽玲,却成为童党好友荣小强与梁羽玲间的传书者。梁羽玲以为能从荣小强那得到理想的爱情,却只是荣小强眼中一个证明自己能力的战利品。而这位在“我”心中美好的梁羽玲,在现实中,甘愿为了赚取五十元,在体育场的厕所以“烧完一支火柴的时间让男学生看下体”。残酷的是,“我”无法改变这一现实,为了获取瞬间的亲密感,反而加入了观看的行列。在黑暗中,伴随着燃起的火光,“我”和梁羽玲的一线之隔,恰似成年人对青春的回望,美好,却遥不可及。

     

        梁羽玲的行为看似荒唐,但结合她的经历,并非不可理解。母亲出走,父亲一度想把她送给友人,家庭的失位与伤害,让她过早体会人间的残酷,也过早对罗曼蒂克失去信心。在朴野潮湿的岛屿边地,梁羽玲如一只春日空中的风筝,放逐,又渴望被什么牵引。所以,她误信了排球队的小太妹,错误理解了荣小强对她的态度,她的自轻自贱,令人诧异,细思后却是体认的苍凉,而这些被敏感的“我”所理解,因之,知道真相后,“我”没有厌恶梁羽玲,仍试图接近(哪怕是卑微的方式)她。

     

        生活的残酷在袁哲生的其他小说中也有出现,比如《月娘》中小和尚情窦初开,却因老和尚的绝食,而放弃了对小月娘的追逐。还有《寂寞的游戏》写父亲的一篇,以回忆的口吻书写父亲之死,语调平淡,却令人心生冷意。

     

        对于这些残酷,袁哲生没有选择正面强攻,而是用极为平静留白的手法叙述。情感本该激烈的段落,他用字简省,一般人煽情处理的戏码,他一笔带过。若读者不加留意,就会忽略雨中暗藏的难堪,唯有把留白的片段补全,仔细品味叙述者的口吻,小说超越普通青春怀旧、直抵人心幽微深处的暗面,才会徐徐展开。

     

        诸神的隐匿

     

        “猴子系列”系列代表了袁哲生的小说美学成就,“罗汉池系列”则体现出他对宗教与世俗矛盾、融合的思索。表面上看,《罗汉池》是一个和《猴子》异曲同工的暗恋故事,《罗汉池》中建兴仔对小月娘的情感,暗恋、仰望、沉默和月下独酌,犹如《猴子》里“我”看待梁羽玲。不过,《罗汉池》比《猴子》深入探讨了一个母亲,那就是“爱情能让人无私”,说开去,袁哲生试图借助小说表达的是,一个人在特定条件的激励下,会展现出他近乎神性的品质,奉献者未必都是高尚者,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神性时刻,而那才是爱情乃至世间万物最美好的时刻。

     

        恰如童伟格所说:“袁哲生借‘罗汉池系列’所创造的最深刻悬缺,其实是诸神的隐匿。在他的笔下,众生皆低眉垂首而活,重压他们,使他们扼杀个人热望,放弃追求更可喜之生活的,毋宁是人世里的情感绊结。袁哲生表述了一种深情的退让:因为不忍离弃异亲者,人选择认命;而总在退让一刻,人对彼此,展现了近于神的质地。”

     

        因为对生活的体悟,小说技艺的锤炼,袁哲生不是一位单纯的感伤派作家,他的故事也不是纯粹的青春梦话、恋人絮语,或者都市中产的调味料。和加拿大作家爱丽丝·门罗一样,他精确地捕捉到日常生活中凝重的瞬间,勾勒出那些缠绕在我们心中的无法愈合的伤痕。他的小说没有波澜壮阔的大国盛景,没有血肉横飞的军队战争,也没有试图揭示一个时代的千钧气魄,但正因为解构了冠冕堂皇的启蒙、怀旧或抒情叙事,他的小说才更接近平凡生活的本来质感。

     

        正因如此,无论是《猴子·罗汉池》还是《寂寞的游戏》,其实都是“反恋旧小说”。通常的恋旧小说,都会粉饰过去,作为对放下堕落的对照,譬如工业革命后出现的一系列乡土小说、童话小说,揭露象征当下的都市、机器的丑陋面,渲染象征过去的乡村生活的淳朴和美好。但在袁哲生的小说里,无论是童年还是村庄、庙宇,它们看似美好,实则都充满难堪,它们都不是痛苦的绝缘体,都有远大于甜蜜比重的残酷,所谓孤独,所谓艰难,并不是成年以后才有的东西,只不过是在我们一轮又一轮的成长中,记忆被不断筛选过滤,我们对过去的回望也平添了滤镜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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