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希腊的头一站,不是首都雅典,而是其第二大城市、位于北方的塞萨洛尼基(Thessaloniki),由土耳其的伊斯坦布尔转机,距离接近,一点没绕远。
从机窗望出去,即将抵近城市时,可远远看见构成“山”字形架构的圣山、卡桑德拉和锡索尼亚三座半岛的大略地貌,三半岛又构成一块更大的哈尔基季基半岛,真是神奇而壮观。来希腊,原想趁便拜访一下这里举世闻名的阿索斯圣山修道院,但事先了解到参观手续办理不易,修道院几乎处在半关闭状态,只得悻然放弃了。不过,自高空远眺一下这座世界文化遗产,也不失为一种补偿吧。
塞萨洛尼基市区位于哈尔基季基半岛西部,濒临面朝爱琴海的塞尔迈湾,飞机转过海湾,降落在该城的马其顿机场。这是一片古老的土地,历史可上溯至距今2000多年前。
公元前315年,一个叫作塞尔迈的小镇合并了周边一系列村镇后,形成这座港口城市,建城者为当时的马其顿国王卡桑德。塞尔迈在希腊语里意为温泉,附近也确有一处温泉。由于该城所处地理位置重要,正当瓦尔达尔河入海口之侧,遂成东西方交通要冲。卡桑德国王以其妻、马其顿国王亚历山大大帝之妹塞萨洛尼卡(Thessalonika)的名字来为这座城市命名,后沿用至今。在不同的历史时期,用不同的语言,该城也常被译作萨洛尼卡、萨罗尼加或帖撒罗尼迦。塞萨洛尼卡一名在希腊语中原是“色萨利人的胜利”之意。据说塞萨洛尼卡降生的那日,正是父亲腓力二世在前方作战获胜之时,此战因仰仗色萨利人的助阵而胜,父亲一高兴,就给亚历山大的妹妹取了此名。这里所谓的色萨利人,指居于北希腊、邻近马其顿的一个族群。
塞萨洛尼基城同古希腊马其顿人的历史紧密相连,而且也确实成为过马其顿王国的统治中心。马其顿人所在的北希腊一带,古昔因环境闭塞,社会经济滞后,远离主流,文明程度低于希腊其余各地,希腊本土人往往视马其顿人为蛮族。但一般认为,马其顿人或属一种混合型族群,上层由操希腊语为主的人构成,下层则又包括了色雷斯人、伊利里亚人。古代历史舞台上的马其顿人,后来居上,公元前5—公元前4世纪开始更多卷入希腊本土事务,马其顿更崛起为一个军事政治强国,特别是腓力二世、亚历山大大帝父子在位期间。
为了探寻同古马其顿的这层历史渊源,我们在塞萨洛尼基城里很快就寻得了这样的文化标志物。滨海广场上,就矗立着一尊亚历山大大帝跃马腾起的青铜塑像。类似的帝王或英雄骑马塑像在欧洲诸城可谓司空见惯,但在此地树立亚历山大大帝的塑像,终还算得实至名归。以他的军功业绩,即使放在世界军事史上,他也是当之无愧的卓越统帅。青铜塑像一侧,立着铜矛铜盾,广场侧面的墙上则陈列着描绘亚历山大战场搏杀场景的铜版饰画,足可烘托气氛。当然,要在市区正儿八经地找到马其顿希腊时期的历史遗址,还真要费点心思,毕竟时移世易,年深日久。
但比之稍迟的罗马时代的遗物,却是有的。塞萨洛尼基城内最出名的罗马时期建筑,当数伽勒里乌斯拱门。公元前2世纪中叶,罗马帝国向巴尔干半岛大举扩张,灭亡了马其顿王国,夺占其地,建置行省。这座伽勒里乌斯拱门,以块石垫底,以窄形红砖砌筑拱门、围墙,拱门两侧又镶有大块大理石浮雕,人物形象生动,刻画细腻,极具罗马雕刻艺术风韵。环绕遗址转了两圈,虽正值大修,机械横陈,但建筑本身的形象还是基本保留完整的。这座拱门是303年皇帝伽勒里乌斯当政时在本地所建,以纪念他297年对波斯战争的胜利,大致应属凯旋门一类的城市纪念建筑。由于设计线条的布局及在不同部位采用了不同材质——或大理石或红砖,建筑本身便显得沉稳而灵动,富于变化,颇为耐看。目前保留下来的是一大一小两座拱门,依对称原则,另一侧应该还有一小拱门,惜已无存。
这里不光可见到有形的罗马时代遗物遗址,而且还有着一些无形的遗存,即地名。我注意到,我们在市区行路时经过的一段马路,即被冠以“埃格纳提亚大道”之名。据了解,此处刚巧是古时罗马人所筑埃格纳提亚大道的遗迹所在。我们知道,罗马帝国为了牢牢把控其疆域,在本土和海外行省曾兴建多处道路。这条埃格纳提亚大道横贯巴尔干半岛腹地,西起提拉希姆(今阿尔巴尼亚都拉斯港),东达拜占庭(今土耳其伊斯坦布尔),是罗马时期巴尔干最重要的东西向贸易和运兵通道,战略地位显要。它穿过塞萨洛尼基城,居然还留存下历经千载的残迹,人们至今还能寻觅到这条古道的确切位置,在我看来实在难得。
塞萨洛尼基的历史遗迹,还有一些名气不响、多为远古建筑的残墟,散布于城市各处,人们并未随意更动、搬迁,而是按照就地保护的原则围栏圈出,或植草,形成街头花园。一个城市历史文化遗迹的保护,可以采用多种办法,但终究应以原地、原状、原貌、原样,保持原汁原味为好。
塞萨洛尼基海边有一处醒目的石砌白塔,建于1430年奥斯曼土耳其开始占领时期,在一早期城堡的基址上。白塔原为屹立海岸的防卫工事,后作关押重犯的监狱。塔身呈圆柱形,塔高33米,塔楼直径12米,高为6米。白塔原被称为血塔,在此关押的犯人常被施以酷刑,塔内浸透斑斑血迹。1826年奥斯曼帝国苏丹马哈茂德二世下令将拒不从命的全体禁卫军成员在此处决。1912年巴尔干战争爆发,希腊人在重新夺回塞萨洛尼基的次年就将塔身涂成白色,以遮蔽这段血腥史。白塔现成博物馆,塔顶飘扬一面蓝白希腊国旗,已为城市的标志性建筑。
如今的塞萨洛尼基,随处可见的多为中世纪后的遗存,拜占庭或土耳其式建筑。宗教文化方面,则以希腊正教的痕迹为盛,教堂特别多。如圣迪米特里奥斯教堂,一般旅行者都会去看,那是颇为典型的东正教教堂,规模宏大,5世纪为纪念该城的守护圣徒而建——罗马士兵迪米特里奥斯在4世纪末到此,后被以迫害基督徒出名的罗马皇帝伽勒里乌斯处死。圣迪米特里奥斯教堂建筑的正立面中间立有高大的山墙,以石材构筑,庄重而简朴,一侧又有一座四层钟楼。庭院内则仍保有一座古迹斑驳的大理石圣洗池,想来已颇古远。教堂内厅,廊柱环立,主祭台、牧首宝座、布道台、小圣龛,一应俱全,肃穆凝重,但无以往习见俄罗斯东正教教堂那种过分奢华、幽暗而神秘的气氛,毕竟这是我们进入希腊本土后参观的头一所正教教堂。
塞萨洛尼基除了教堂,北边山上还散落着一片石城墙,作为城市卫城的遗迹,留存尚完整,我们自然是一定要去领略一番的。据说早在公元前1世纪,当时人为应对色雷斯人的侵袭而建城垣,后又历次修葺,城墙迄今仍不乏当初建筑巨构的雄姿。城墙的用材也讲究,有碎石底座,又有薄红砖和碎石白砂浆,一层红一层白地砌筑,既美观又节材。城墙上雉堞严整,留有拱形或方形的城门,拐角处则一般采用欧式的圆柱体塔楼。中世纪以来,斯拉夫人、阿拉伯人、保加利亚人、诺曼人、塞尔维亚人和奥斯曼土耳其人相继入侵北希腊一带,直至近代,塞萨洛尼基的这座卫城,仍在起着不小的防御作用。19世纪希腊国家崛起后,逐渐取得对马其顿、色雷斯大部分土地的控制,塞萨洛尼基遂也归属希腊,近代北希腊版图才形成目前的格局。
1912—1913年第一次巴尔干战争后,奥斯曼土耳其势力最终被逐出巴尔干,塞萨洛尼基的收复是在当时的希腊首相韦尼泽洛斯手里完成的,是他实现了现代希腊的大体统一。我在塞萨洛尼基街头便看到韦尼泽洛斯的大理石塑像,希腊人对这位曾于国家作过贡献的“现代希腊最伟大的政治家”,是不会轻易忘却的。
作为北希腊马其顿地区的首府及爱琴海的重要海港,塞萨洛尼基历史上族群和宗教文化的南来北往不知有多少——从拜占庭帝国到奥斯曼帝国的统治,再到近代希腊独立,希腊人、土耳其人、犹太人、亚美尼亚人在这座城市聚散迁徙,基督徒、犹太教徒和穆斯林进进出出,这就使得这里的人口和文化构成呈现交融和多元的样貌。塞萨洛尼基自然是希腊的,但又不是绝然单纯的,自古至今的漫长历程,造就了她丰富多彩的多棱镜般的光影与色彩。
既然到了北希腊塞萨洛尼基,1996年被确认为世界文化遗产的马其顿王陵是绝对要去看的。王陵所在的弗尔吉纳村在城西85公里处,据说古代马其顿王国的早期首都埃盖就在附近。地面可见高达12米的巨大土冢,但入陵参观时却不允许拍摄,所见文物只得凭记忆了。陵内有豪华的镶嵌画及水粉画,有300多个坟墓,其中甚至有远达公元前11世纪的。大墓中,有一座是亚历山大大帝父亲腓力二世的陵墓,他卒于公元前336年。墓中发现了金质棺椁和许多贵重的随葬器物,还发现了腓力二世的象牙头像和他儿子亚历山大的头像雕塑。王陵的随葬物品,现都集中陈放在一些展柜中,供后人观赏、品味。这些出自2000多年前北希腊的文物,样貌虽显古拙,却依旧十分精美,做工考究。亚历山大大帝父子的事迹,多有史载,文献资料丰沛,早已为人耳熟能详。但一旦发现并开启墓穴,饱览如此璀璨的古代珍宝,以考古出土实物为凭,与文献载录相印证,还是让人惊喜而感叹不已的。
离别塞萨洛尼基,我们一行往南直趋希腊腹地,远远可见前方蔚蓝色天空映照下奥林普斯山的皑皑雪峰,春之声也未能叩开她的门禁,那才是希腊诸神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