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书的缘起是我40岁时写了《四十自述》,今年再出一本,不叫60自述了,60岁有什么可谈的呢?我回顾这60年来做学问的过程,希望能够把做学问的心得或者经验记录下来。其实我做学问没什么特点,我从小羡慕孔子,想学孔子,孔子说“三十而立,四十不惑”,40岁时,我相信自己大概问道有成、可以不惑了,所以写了《四十自述》记录问道的过程。
现在60岁了,孔子说“五十知天命,六十耳顺”,这时候我有一个回顾,这个回顾是套在孔子的生命格局里来说的。孔子的生命格局是一个什么样的格局?我们一说起来就是圣人,“为天地立心,为万世开太平”,但是我们学孔子并不是学这么高的境界或者这么高的标准来自我砥砺督促,人生非常苦,我们学孔子什么呢?儒家最强调学习,论语开篇《劝学》,“学而时习之”,我学孔子没有什么本领,只学了论语第一句,“学而时习之”,慢慢学到了生活观、学习的生活态度,在不断的学习过程中,觉得非常充实、快乐,有很多惊喜,三人行必有我师,我读了很多书,获得很多知识,其中一部分是书上学来的,一部分是道理上的思索,还有一部分是事上的磨练,这几个方面都对我有很大的帮助。
如果说我做学问跟别人有什么不同之处,那就是,我不是纯粹的纸上学问,有些名气很大的学者,离开了书房,没办法做学问,他的学问不体现在自己身上,只体现在文字上、书上。如果说我有一点点长处或者跟别人有不同之处,就在于“鱼跃鸢飞”这种活的状态,一个儒家,生命状态要活泼泼的,这个活泼泼的生命不但活,而且乐在其中,好知者不如乐知者。我学习孔子在这点上略有心得,希望把这样的生活状态一直延续下去。
我们现在做学问,一方面,不要把学问做死了,把自己的生命做僵化了。第二,我们继承传统文化,必须要让传统活起来!过去章太炎他们常常说,传统不是用来适今的,而是用来存古。章先生那代人有他们的见识不到之处,如果传统文化只是放在博物馆里来存古,那我们这代人所能做的贡献就太少了!我希望的是什么?通过我们的作为,让传统文化在现代社会中产生作用,改造现在社会中种种文化的缺失。
我在大陆这些年来,一方面恢复古籍,恢复传统书院、文庙,一方面让它们在现代社会中产生活的作用,产生移风易俗、教化人心的作用,同时,它对现代生活、现代文明提供一种对照,让我们体会现代生活上还有什么问题和不足,让社会能够变得更好。我们一方面希望完善自己,一方面也希望完善世界,刚才我讲到生命是鱼跃鸢飞的,社会是生机活泼的社会,这是我所谓的“活化”。
孔子说过“人能弘道非道弘人”,我们现在很多人都焦虑,中国文化到底有没有未来?中国文化不是放在那里就有未来的,靠我们弘扬它,它才能有未来。我们受了传统的滋养,慢慢成就为现在的我,我父母的志愿、生命未来能不能继续传承下去、能不能发扬光大?这看我们。古人说“继志”,继志能够发扬光大,才是我们作为子孙的责任。孔子当年说他的工作是“删诗书、正礼乐”,李白有首诗说“我志在删述”,“述”是传承古人的东西,“删”是什么?传承中有选择、有处理,所以“删诗书,正礼乐”,通过我们的努力,才能够让传统发光。
李白的诗说“垂辉映千春”,孔子继承上古文化发扬光大,传承到现在已经几千年了,再通过我们能不能让这个光芒再映照一千年?这是我们这代人的责任,这个责任很重大,也是我们的乐趣所在。
(本文为龚鹏程在《龚鹏程述学》(商务印书馆2019年1月出版)新书发布会上的发言,刊发时经删节处理,标题为编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