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圣叹说:“雪夜闭门读禁书,不亦快哉”。张竞生在《性史》卷首写道:“天下第一乐事,莫过于雪夜闭门读禁书。”
在古人看来,读禁书是件比较私密的事情,最好是,“我”读而不为“他”知。如何不为人知?闭门自读。既是闭门,仍会有来访者,敲门者,干扰或打断读兴,于是乎“闭门”于“雪夜”,成为沉溺于禁书的最佳时空。雪夜,夜为掩护,雪为屏障,闭门之后,再把门闩插上,等于把自己置于人迹罕至的深山。好了,无人打扰,身心放松,禁书在手,解放出生命里那个好奇的阅读精灵,让它自由地与禁书进行流畅对话,既是读得脸红心跳,也只有天知地知雪知我知。对了,唐代的《玄怪录》说,雪神叫滕六。不知道滕六对禁书是否感兴趣,若是能够邀请雪神一起雪夜读禁书,更是一件快事。
与“雪夜闭门读禁书”比较起来,古代士子更喜欢“红袖添香夜读书”。
读书人奢华的愿望是,纱窗灯暖读闲书的时候,顺着一脉暗香浮动看去,一眼看见那黛眉粉腮的佳人,纤纤素手正弄香,烟飘处,清香弥漫。宋代词人赵彦端《鹊桥仙(送路勉道赴长乐)》中有“留花翠幕,添香红袖”的句子。红袖添香,就成为中国古典文化中一个很隽永的意象。清代女诗人席佩兰有诗句“绿衣捧砚催题卷,红袖添香伴读书”。从此,中国的士子文人都心怀一个温柔缱绻的美梦:红袖添香夜读书。前世的五百次回眸,
才能撞着五百年前的风流业债,方能遇见今生的红袖陪读。《西厢记》中,张生与崔莺莺一见钟情,张生夜读,莺莺添香,两人几经波折,最终是花好月圆,有情人终成眷属。娇羞花解语,温柔玉有香。这一幕写出了读书人最绚丽的愿望。这一美好的情节跟意象,无疑是男人的臆想与一厢情愿,可能为一些女权主义者所不满。不过那红袖添香,确是一种至美行为,倾慕于这样的美,又有什么过错呢,至少它不属于油腻。
由“红袖添香”,又想起“墨猴研墨”。
据说有墨猴者,袖珍而灵巧,喜欢住在笔筒里,主人轻叩笔筒,它即飞快地跳出;主人要写字,它便捧墨细研;主人读书写字时,它静候一旁,捉拿前来滋扰的蚊蝇;待到主人笔耕之后,它会将砚中余墨吃个精光,然后跳入笔筒呼呼大睡。鲁迅在《狗·猫·鼠》中提到过它:“我听父亲说过的,中国有一种墨猴,只有拇指一般大,全身的毛是漆黑而且发亮的。它睡在笔筒里,一听到磨墨,便跳出来,等着,等到人写完字,套上笔,就舔尽了砚上的余墨,仍旧跳进笔筒里去了。我就极愿意有这样的一个墨猴,可是得不到;问那里有,那里买的呢,谁也不知道。”
月亮星星的光,照见书房中人。文人的书房,笔墨纸砚,书画茶琴,如桃花源,似白玉楼,是抛开尘世俗务,忘却身外之事的人间净土,是做梦的地方。有地方做梦的人是幸福的。一个人沉寂在书房里,雪夜读禁书,红袖添香来……产生许许多多的书房梦幻,映照出的是东方书生的悠幽情怀和活泼泼的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