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波克拉底的誓言

    《剑桥医学史》说，古代的医学，不论是埃及医学还是巴比伦医学，虽然显示出仔细观察的重要性，但“还没有揭示出有疑问的、有争论的和推测性的问题，而这些问题正标志着早期希腊医学的特点，体现在《希波克拉底文集》中”。这种说法肯定了希波克拉底的伟大。可是这个伟大的希波克拉底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历经千百年的研究，人们所知依然甚少。

    关于希波克拉底，最早是柏拉图在《普罗塔哥拉》和《菲德罗篇》中说他是科斯岛上的著名医生，是阿斯克勒庇俄斯家的一员；亚里士多德在《政治学》中称他是一位富有智慧的医生。此后，公元前4世纪的狄奥克雷斯（DioclesofCarys⁃tus）、公元前1世纪瓦罗（Varro）的《论农业》和古罗马名医加仑的《名医也是哲学家》也都提到他，不过这些全是依据口头传说的点滴记述。最早最完备的传记是希腊医师、以弗所的索拉怒斯（SoranusofEphesus，活动期公元2世纪）编著的，成为后来其他传记的主要来源。此外还有10世纪的百科全书中历史学家苏达斯·塞萨利乌斯（SuidasThessalius）编写的传，12世纪拜占庭学者约翰·策策斯（JohnTzetzes）编写的传，以及12世纪根据5世纪的所谓“布鲁塞尔手稿”（Brusselsmanuscript）写成的传等。

    这些传记比较一致的看法是：希波克拉底生于小亚细亚海岸附近的科斯岛（Cos），时间大约是公元前460年的8月27日，父亲赫拉克里德（Heraklides），母亲芬纳雷蒂斯（Phenaretis）。他们是医学世家阿斯克列皮阿德（Asclepiadae）家的成员，相信是神医阿斯克勒庇俄斯的后裔。希波克拉底从小去一医生家学医，然后就在科斯岛行医。他的妻子出身在一个著名家庭，姓名不得而知。他们生有两个儿子——塞萨鲁斯（Thessalus）、德拉科（Draco）和一个女儿，儿子都学医，女儿嫁给了他的弟子波里布斯（Polybus）。

    希波克拉底个子矮小，年老脱发。这从当时硬币上的希波克拉底像也可以看出，还留一把络腮胡子。

    希波克拉底在科斯岛教授弟子，但没有留下人类学遗迹。今日的科斯岛上有一棵枝叶参天的大树，传统上相信他就在这树的阴影下教学，只是这树的树龄看起来还不到500年。科斯岛的南面，被一条狭窄的海峡所隔的尼多斯半岛（Cnidos），也是希波克拉底时代的著名医学教学中心。据加仑所言，科斯岛和尼多斯半岛这两个教育机构一直都在良性竞争，因为他们的哲学前提几乎完全一致，虽然前者注重病人整体的调理，后者注重具体疾病的治疗。科斯岛后来因《希波克拉底文集》而出名，尼多斯半岛的遗产是留下一部《尼多斯格言》，《希波克拉底文集》中的有些内容还来自于《尼多斯格言》。传说认为希波克拉底将尼多斯的档案全部毁掉，但这并非事实。

    在希波克拉底时代，医学的教学似乎不再限于家族的传承，而已经扩大到医生后裔之外了。至少当时就有十名医生并非阿斯克列皮阿德家的成员，有些远出科斯岛以外的地区，如德克西普斯（Dexippus）、阿波罗尼奥斯（Apollonius）和老普拉泽戈拉斯（PraxagorastheElder），后来都非常有名。希波克拉底的名字在学派中具有极高的威望，不过这方面，今天所知甚少。

    希波克拉底的父母大约在公元前430—420年间去世。之后，希波克拉底离开科斯岛，去往希腊北部、伊庇鲁斯高地和爱琴海之间的色萨利（Thessaly），他的女婿波里布斯成为他的接班人。各方面都表明，即使在公元前4世纪至公元前1世纪的希腊化时期、亚历山大里亚学派声名鹊起之后，科斯医学学派仍然享有崇高的声誉。来到色萨利后，希波克拉底继续行医并教学至少50年。不过希波克拉底这段时间里是在给大众治病还是为贵族个人效劳，不得而知。想必他还经常去往各地，因为他的论文《流行病论》中提到许多他病人的地址，包括希腊北部、色雷斯、马其顿甚至更远的地方，其中爱琴海北端的萨索斯（Thasos）大概是提到最多的。有些病例报告用了第一人称复数形式，表明他可能有组团外出行医之事。希波克拉底再也没有回到科斯岛，最后在色萨利的拉里萨（Larissa）去世，日期估计在公元前375—351年之间，就是说他死于85至109岁之间。

    在希波克拉底的传记中，也有为了颂扬传主的美德和高尚品行以及他的忠诚和政治才干而虚构的情节，如乔迪·皮瑙特在《希波克拉底的生平和传说》（HippocraticLivesandLegends）一书中提到，希波克拉底曾去给佩尔狄卡斯（Per⁃diccas，约公元前355—公元前321/320）治疗肺结核。佩尔狄卡斯原是亚历山大大帝麾下的将军，亚历山大大帝死后，任马其顿帝国的摄政王。事实是，佩尔狄卡斯只是爱情受挫，情绪沮丧，没有患肺结核，所以谈不上给他医治此病。又有说，希波克拉底拒绝帮助波斯阿契美尼德王朝的国王阿尔塔薛西斯一世（Artaxerxes，？—公元前425）的请求，去防治波斯发生的一次流行病。这也不是事实，原因很简单：世界历史上第一次欧亚两洲大规模的国际战争——著名的“希波战争”，正在公元前499年至公元前449年进行，前后持续了将近半个世纪。忠于希腊的希波克拉底不可能去协助敌国波斯，波斯也不可能来邀请他。另外，雅克·儒昂在《希波克拉底传》（Hippocrates）中指出，有传记称希波克拉底曾作为雅典和色萨利的外交代表，去和科斯岛方面交涉，抵制对方的抢劫，也不是事实。

    回顾希波克拉底和他的学派的业绩，一个重要的贡献是，从他这时开始，对于一个人的患病，追究其病因和治疗，不再像以往传统的看法那样，认为唯一的办法就是要诉诸神祇和其他神秘力量。《希波克拉底文集》中没有一处表明疾病的出现是医生所不能理解的。他的“体液学说”，改变了当时医学中以巫术和宗教为根据的观念——虽然后来德国病理学家鲁道夫·菲尔绍的“细胞来自细胞”理论（1858年）得以确立之后，他的“体液学说”就被遗弃。对于当时无人怀疑的“癫痫是‘圣病’，需以祈祷或诅咒来治疗”的说法，希波克拉底在《神圣病论》中肯定说：“……‘神圣病’。依我看，它同样由自然的原因引起，一点也不比别的病‘神圣’、‘非凡’。它最初被视为‘神圣’，乃是由于人的无知，人们不知道此病的特点。现在还有人相信它的神圣，根本原因还是由于对它不了解。人们用涤罪剂和咒语来治疗它，恰恰证明它的神圣性是假的。”（赵洪钧、武鹏译文）且他的某些疗法，如美国医生和医学史家许尔文·努兰（1930—2014）在《蛇杖的传人：西方名医列传》中所说，“包括泻药、止吐剂、洗浴、热敷、放血、酒、无刺激性的饮料、平静的气氛”，“直至目前仍是医学宝库中的主要处方”（杨逸鸿等译文）。

    对希波克拉底来说，他最具活力的思想，是他所倡导的所谓《希波克拉底誓言》。印度辛格医学院的希勒赫·米塔尔等四人，在2008年1—6月的《医疗法律最新进展》上发表的论文《希波克拉底誓言的神话》（TheMythsofHip⁃pocraticOath）中说：“希波克拉底誓言是医学史上最古老的有约束力的文献之一。虽然写在古代，但是它的原则：尽我所能医治病人，保护病人隐私，和将医学秘密传授下一代等等，即使在今日，也为医生认为是神圣的。今日，多数医学院校即将毕业的学生还都以某种形式的誓言，通常是一种现代版本的宣誓……”

    《希波克拉底誓言》的前一部分是指出做一名医生的基本原则：“我愿尽余之能力与判断力所及，遵守为病家谋利益之信条，并检柬一切堕落和害人行为，我不得将危害药品给与他人，并不作该项之指导”；后一部分强调的是医生的伦理道德：“无论至于何处，遇男或女，贵人及奴婢，我之唯一目的，为病家谋幸福，并检点吾身，不作各种害人及恶劣行为，尤不作诱奸之事。凡我所见所闻，无论有无业务关系，我认为应守秘密者，我愿保守秘密。”

    只是，两千五百年来，情况在变化，《希波克拉底誓言》中的某些要求，如声称自己之“所知，无论口授书传，俱传之吾与吾师之子及发誓遵守此约之生徒，此外不传与他人”，又称“不为妇人施堕胎手术……凡患结石者，我不施手术”，已经不再适合今日的时代。有鉴于此，世界卫生组织在1948年通过了医生的《日内瓦宣言》，坚称：“用我的良心和尊严来行使我的职业。我的病人的健康将是我首先考虑的。我将尊重病人所交给我的秘密。我将极尽所能来保持医学职业的荣誉和可贵的传统。”并强调“不允许宗教、国籍、政治派别或地位来干扰我的职责和我与病人之间的关系”，“对人的生命，从其孕育之始，就保持最高的尊重，即使在威胁下，我决不将我的医学知识用于违反人道主义规范的事情”。不难看出，这一宣言与《希波克拉底誓言》具有一致性，继承了这一古代誓言的内核。《希波克拉底誓言》富有生命力和不朽的价值，甚至到了今日，许多医学院校依然让医生和未来的医生们遵从誓言的准则和戒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