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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8年08月01日 星期三

    说宁文

    王慧骐 《 中华读书报 》( 2018年08月01日   07 版)

        说董宁文之前想先说一下蔡玉洗。玉洗先生长我五岁,虽与其没有过多深入交往,却有几年的同室之缘。1992年夏,我由江苏青年杂志社调任文艺出版社副社长,当时玉洗是总编辑。我去的时候他已到南大读博士了。办公室给他留着的,但他来的时间不多。于是我的办公桌被安排在了这间里(估计考虑到他不常来),这样也就有了和他多次交流的机会。玉洗是苏北沭阳人,说话有较浓的乡音。对文学和出版他是行家,时闻其独开一路的见解。99年底我调离文艺社,去了新华报业,而他更早些已调译林社当社长了。不过之后我们仍有些交往。2006年的秋天,他在清凉山公园一处很温馨的雅座,接待我和北京大众文艺出版社的几位编辑。那晚,山上已有了几分寒意,而蔡总却一派热烈,谈笑风生,让人深感他的儒雅之气和待客之礼。还记得第一次看到《开卷》(应当是创刊之初的几期)便是玉洗拿给我的,瞧着那朴素淡雅的本色封面和内里几无修饰的几篇文章,薄薄一册在手,轻盈里透着学人的平易、亲切与纯粹,似乎是一见便喜欢上了。玉洗介绍说,设计请了速泰熙先生,主编由他挂名,而实际的操作者,即执行主编,是外请的,叫董宁文,一个脚踏实地且很有才华的小伙子(2000年《开卷》创刊之时,宁文才34岁)。

        这些年里还有好几位文友向我说起过宁文和他操持的《开卷》,都是一条声的赞赏口气。印象最深的是诗人冯亦同先生,有两次碰到我,都夸宁文,说为他的一部书稿,宁文不厌其烦地帮助联系了好几家出版社,讲他有着怎样一副乐于帮人的古道热肠。

        和宁文真正坐到一起面对面交谈,是在今年元旦以后。老友徐廷华的一次邀聚,席间与宁文聊得十分投机。后来半年里,彼此竟有了多次密切的互动。蒙宁文君信赖,我甚至打破砂锅问了宁文的少年顽皮、青春往事,对其人生的诸多经历皆有所知晓。随着了解的深入,愈到后来愈觉得这个人的不凡和不俗。他为人处世,论人说事,真实自然,不做作,不伪饰,平平常常里似有一股成竹在胸的开阔与大气在。还觉得他特丰富,这个丰富不光指他的阅历,还包括他的内心,当然内心是看不到的,但内心却可以通过他的言谈举止折射出来。我和他在一起,有时候觉着仿佛在读一片海,一片丰盈的海。他的每一朵浪花里都盛装着属于他自己的独一无二的故事。这些年里,他为太多的人发过文章出过书,而在我眼里,他自己就已经站成了一本大书,一本精彩纷呈的书。

        有文章称他是一个人的编辑部,一个人的出版社。此言不虚。《开卷》杂志他一口气没歇地出了200多期;出刊五年、十年、十五年时,他又分别编出了皇皇巨制的精选本;每一期《开卷》都有他两三千字有关读书、书人、书事的“开卷闲话”,许多年汇总起来,实际成了这一时空里全国民间读书人、写书人精神脉动的纪实史,而他是一名不折不扣的书记员。再就是他发力催生了《开卷》作为一本刊物的裂变——让这个平台得以大幅度地拓展与延伸。由他一手打造的“开卷文丛”“开卷书坊”,在多家出版社的支持下,已成功推出了一百多种在读者中赢得甚佳口碑的以书坛纵横为主要特色的名家文集。

        如此这般的忙碌之余,他竟还腾出手来写字、画画。这其实是他早在少年时便练就的一番绝活,只是如今多了识见、学养和眼界,出手更加炉火纯青罢了。不久前他出了一本《宁文写意》,全彩精印,收录了自己不同时期的75幅代表作。这本书做得极有创意,有49位各界名流写来书评、画评,与他的画作穿插交替而排出,读来可谓妙趣横生,使人大饱眼福。通过这本书,你便知道宁文在当今学界、文坛有多“牛”。为其题写书名者,每一位的名字都如雷贯耳:韩羽、流沙河、高莽、屠岸、董桥、周退密、罗邦泰,俞律、忆明珠、徐为零。翻翻这部书,也就七不离八地了解了宁文包括书画艺术在内的各项成就。

        而我今日来说宁文,想寻一两个关键词,说一点自己的直观感受。

        其一为厚道。拙文开场说到蔡玉洗,是知蔡对他有知遇之恩。宁文几次与我谈起蔡,言必称蔡总,认为他走上这条道,蔡是引路人。蔡选他来办《开卷》,给他充分的信任与自由度,从没为任何事干涉过他办刊。反过来,这份信任则成了他对自己更高的要求,更强的责任感。出《宁文写意》时,有不少重量级的人物可请为序,但宁文不加思索地请了蔡总。这就叫饮水思源,不忘初始,表现出的正是中国文人最宝贵的品质:厚道。厚道的人不会媚上欺下,对人能做到一视同仁。给他刊物写稿的,有名教授名学者,也有名不见经传的乡间读书人,但只要文章自成一见,他绝不因人而否文。而且厚道的人做事也一定认真,想不到偷工减料、躲累偷懒,再大的苦总不声不响自个儿扛着。每一期《开卷》出刊,所有作者和赠阅者的信封,都是他一个人花几天时间一份一份亲笔写就,跑邮局寄刊也是他骑部电动车一件件亲手发走。我向他讨刊、订书,亲身体验过几回,好几个大信封已被我当作墨宝妥善收好。有一次我与他相约,去其乡间的书房请益,他特地提前坐了车来城里接我;为了我托其代购的一套书,他还不辞辛劳,专门去了作者家中求来题签。拿到书后,为了赶上我乘的那辆车,他几百米冲刺狂奔,一头大汗把一包书递放于我手中,此情此景,令我感动莫名。

        其二为平常。这是说他做人、办刊,不以功利为目的,而常怀一颗澄澈如洗的平常之心。早在上世纪90年代,宁文出于对字纸的敬惜,对文化前辈的景仰,多次前往京津沪等地,采访过曹禺、季羡林、于光远、范用、黄宗江、丁聪、杨绛、金克木、黄裳、施蛰存、王辛笛等一大批文坛学界的名宿,写下对他们的访谈和相关读书笔记,并与这些心仪的文化老人结下文字之缘,有的则成了无话不谈、友情甚笃的忘年之交。自新世纪出任《开卷》执行主编以来,他的接触面、交友圈就更广了,但他一直奉行以诚待人、用心做事的原则,对于再大的名头他也是君子之交,不卑不亢。所谓市场经济的活虎生龙,在他这儿寻不到半点滋生的土壤。无论外面的世界几多喧腾几多闹热,低调的宁文总是“躲进小楼成一统”,独享那份平常心专有的自在与寂寞。《开卷》近20载的办刊风格,和它一贯倡导的文风,我以为正是宁文文人心志、精神品位的真实写照。“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他以自己琐屑的日常和每月一本奉献于世的小刊,试图营造出一种茶室和书斋才有的简洁、素雅,温和、恬淡,让读书人在这里静下来,慢下来,解开平素那些不得已而披上的铠甲,让心灵放飞于自由而广远的星空。

        其三为通透。前面说到过宁文的不凡与不俗。这并非我信口开河,滥用溢美之词。与其促膝长谈中获知,宁文少时便有与众不同的追求与境界。20多岁至军中服役,因其才艺出众,有过几次被上级看中而欲调其北上的发展机会,都被他一一谢绝;复员回到地方,在企业工作,又有多次晋升的橄榄枝向他伸来,均被其笑置身后。更有甚者,自1996年起,应时任译林出版社社长蔡玉洗之邀,宁文为当时如日中天的《译林》文学期刊,主编一本相配套的《译林书评》(此刊为双月刊,由著名学者季羡林题写刊名;风格类似于《开卷》,也是素色白皮,32开,每期一个印张)。如今刋物已出到了第129期,他这个执行主编也当了22年。想来译林出版社的大门对他也是敞开着的,但宁文似乎并不为这只体制内的“铁饭碗”所心动,他没有如常人般忙不迭地找一张日后会有保障的座椅,轻轻松松坐下去。天地万物间,得失相对应,有得必有失,宁文一定深谙其道。他的属相是马,不恋安逸、四海为家,怕正是其天性所在。他要的是自己把握自己的命运,哪怕这路比别人走得艰难走得辛苦。看上去他比有些人或许少了些什么,诸如职称、权位、金钱,而骨子里他又比别人多了太多太多,他身后的那些书,那些刊,那一通通名宿大家的函札墨迹……他看重这些,所以这些便是他的无价之宝。“秀才人情纸半张”,那“纸半张”里有着金钱买不来的学问和情义在。我的眼里,宁文是坐拥书城的精神富翁,他勤勉谦逊,又大智若愚,他把这个世界早已看得明明白白。基于此,我的第三个关键词便给他备好,谓之通透。不知诸君以为然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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