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克勒庇俄斯：从凡人到神祇

    《不列颠百科全书》在“神话和神话学”这一条目中称神话的内涵是“叙述神或超人，叙述在一个完全不同于人们通常经历的时代中所出现的非凡事件或环境”，并提到它可以“解释各种自然的、社会的、文化的、生物的现象；回答有关宗教仪式和崇拜风习的性质和基础的问题”。

    初看起来，这两句话好像有点矛盾：既然不是人们通常经历的“非凡事件或环境”，如何又可以用来解释人们通常经历过的种种现象呢？实际上，出现在神话中的那些所谓的“非凡事件”，本就是从人们通常经历过的各种现象中提炼出来的，就如这条“神话和神话学”的释义中引古希腊哲学家欧伊迈罗斯说的，神话中的“一些神原本是些伟人，他们之所以受到崇拜，是因为曾造福于人类”。这就是说，神话中的神和神迹，本来不过只是凡人和发生在凡人身边的事。可举的例子很多，如古埃及的伊姆霍特普（Imhotep,活动期为公元前27世纪）原是埃及第三王朝第二代国王左塞的宰相，他出生于建筑师家庭，精于建筑和技艺；他在开罗西南的撒哈拉（Sahara）设计的阶梯金字塔陵墓，经千年而不衰；他还是一位医生，心地善良，总是极尽全力设法救助国人。他死后，后世的埃及人都尊他为医神。

    像伊姆霍特普一样，希腊神话中的医神阿斯克勒庇俄斯（Aeculapius），也有一段从凡人到神祇的故事。

    阿斯克勒庇俄斯是太阳神阿波罗与人间女子科洛尼斯（Coro⁃nis）所生。有一天，阿波罗偶然间撞见正在波倍斯（Boebeis）湖边沐浴的科洛尼斯，疯狂地爱上了她，并且占有了她，使科洛尼斯怀上了他的孩子。尽管阿波罗是奥林波斯神中最俊美的，科洛尼斯却并不爱他，而是选择了一个纯粹的凡人伊斯库斯（Ischys），成了他的妻子。阿波罗感到这是使他无法容忍的羞辱，便决定要惩罚这个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情人。他派一只乌鸦去监视科洛尼斯，发现了科洛尼斯对他的背叛。愤怒和嫉妒使他失去了理智，他先是惩罚了乌鸦，使乌鸦原本像鸽子似的洁白羽毛变成黑色。之后又派孪生姐妹阿耳忒弥斯（Artemis）立刻赶往奥林匹斯山旁的塞萨利（Thessaly），一箭射中科洛尼斯和伊斯库斯，使他们很快就在痛苦中死去。

    在葬礼上，众人把科洛尼斯的遗体抬上柴堆。就在熊熊的火焰快要烧到科洛尼斯的身体时，阿波罗突然记起，他的情人不是正怀着他尚未出生的孩子吗？古希腊抒情诗人品达写道：这时，阿波罗大声叫道：“不管怎样，看到我自己的亲骨肉遭受跟他母亲一样的审判，一起被烧死，我于心不忍。”他这样说着，便大步向前，一把将婴儿从他母亲的尸骸中解救出来。火刑台的熊熊大火照亮了他，他带着孩子找到那位高尚的喀戎（Chi⁃ron）。居住在塞萨利的喀戎是以智慧和医术著称的半人半马人，他在教育事务中是最有声望的，赫拉克勒斯、阿喀琉斯、伊阿宋等许多希腊英雄都有幸受过他的教导。喀戎教导阿斯克勒庇俄斯为人类治疗病痛，使阿斯克勒庇俄斯最终成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医师。

    也有些文本说，这一任务是委托给丰产神赫耳墨斯（Hermes）完成的，赫耳墨斯将未出生的婴儿从科洛尼斯的子宫中切出，交给喀戎。但是“剖宫产”可不是凡人所能轻易做到的。医学史记载剖宫产，最早源于印度第二代孔雀帝国的阿育王旃陀罗崛多（公元前324—300年）的出生，比希腊神话的产生——公元前8世纪要晚多了。自古以来人们都认为，一个伟人，不只是他的事迹，就连他的生死，都应与常人不同。如传说尤利乌斯·恺撒（公元前100年—前44年）也是剖宫产生下来的。神话的作者们显然是要强调这婴儿——未来的阿斯克勒庇俄斯非是平凡之辈。正如英国学者柯克在《希腊神话的性质》（刘宗迪译文）中所认为的，尽管阿波罗神话的主题结构有其非常古老的渊源，但像“从火刑堆中救起阿斯克勒庇俄斯，可能都是相当晚近的增饰”。

    人与神最重要的区别在于，人终究都会死，神却是不朽的。阿斯克勒庇俄斯成为医师之后，实在是走得太远了：据说，他得到智慧女神雅典娜的礼物，使他能够实现所有医生隐秘的梦想，让人死而复生。从这时起，阿斯克勒庇俄斯便不仅治愈活人的病，还使死去不久的人重新复活。可是，这么一来，人不就也跟不朽的神一样了吗？这就触犯到了神的底线，那是绝对不允许的。冥王哈得斯（Hades）发现他所统治的死者王国人口锐减乃系阿斯克勒庇俄斯造成的，便向他的兄弟宙斯抱怨。

    事情确实非常糟糕。神话作者们定然考虑到，让凡人永生不只是对神的地位的僭越，如此下去，长幼不分，家庭和人际的地位颠倒，社会秩序也就混乱了。于是，宙斯采取了非常的措施，用雷霆击死了阿斯克勒庇俄斯。

    柯克指出：“古典学者发现，与其他神话体系相比较，希腊神话在整体上那种‘恐怖特色’和强烈的乖戾色彩相对较少，因此显得赏心悦目，这一特点体现了希腊古典时期崇尚思想的清明。”希腊神话的人性化在阿斯克勒庇俄斯的死上也体现了出来。

    吕克·费希认为，宙斯觉得自己有必要在任何情况下都公正行事，毕竟阿斯克勒庇俄斯寻求的只是减轻凡人的负担，并没有犯下大错，至少也不是有意而为之。因此，为了“对阿斯克勒庇俄斯的技艺致敬”，他“决定使其不朽，将他变成了蛇夫星座”。这就意味着阿斯克勒庇俄斯“经历了希腊人所称的‘神化’”，让“他不仅被认为是医术的奠基人，而且的确是医师之神”，也就是欧伊迈罗斯说的，原本的凡人，因为造福于人类，才受到崇拜，被提升为神。

    阿斯克勒庇俄斯有一枝蛇杖，在西方文化中是一种象征医疗的标志。据说，还在做喀戎的学徒的时候，阿斯克勒庇俄斯一次在路上杀了一条蛇，随后便见另一条蛇将自己含在口中的小草让它吞下，使这条被杀的蛇起死回生。学者认为，可能从这时开始，阿斯克勒庇俄斯便想到他做一名医生的天职是要让死者复活。另外，据说，在希腊的山丛地带，随时都可见到蜕下的蛇皮，让人感到，蛇经过一次蜕皮，便是一次新生，以致蜕皮具有象征重生的意味。这可能就是故事赋予阿斯克勒庇俄斯神这枝蛇杖的原因所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