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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8年07月11日 星期三

    苏雪林古体译诗两种

    廖太燕 《 中华读书报 》( 2018年07月11日   14 版)

        近日,笔者读到苏雪林以五言古体形式翻译的诗歌两种,分别是《海崖漫步》(载《武汉日报·文学副刊》第25期,1947年6月2日)、《在某墓地中》(载《武汉日报·文学副刊》第26期,1947年6月11日),查阅已刊苏氏作品集,均无提及,是为集外文。鉴于它们对了解苏雪林的多元面向有重要的作用,特加以抄录并作简单的阐释。

     

        《海崖漫步》,原题(PromenadesDanslesRochers)

     

        一

     

        海崖四环合,深閟不可穷,涌出如回澜,乃在海湾东。

     

        (注:原文为“在小海湾中”,今以避复韵故改为东。)

     

        轻摇水面上,其状何雍容。有似白玉玦,缥缈黑波中。

     

        造化以何物,造此雪匮固?(注:雪匮谓海崖)

     

        朝以何溉之,夕何从呈露?云气荡薄烟,飓风发音吐,莽莽飞浪狂,猛扑不为仆。

     

        风雨挟怒啸,波涛带泥泞,乃其一一过,潭水澄如镜,

     

        (注:潭水指海崖四合中之海水)

     

        崖石复显现,渔夫所崇敬,万古在故地,皑皑呈白影。

     

        渔夫谓此水,帝曾祝福之。(注:此水即上方潭水也)

     

        每当圣诞夕,婴魂浴于斯,洗涤其羽翼,尘世所污翳,而后成天使,天上共道嬉。

     

        我晓天公意,置此清静杯,飞浪相濯洗,悬崖郁崔嵬,

     

        以示正直气,长在自然怀,独处群小中,坦然无惊猜。

     

        二

     

        大海涌飞沫,土岸喷黑沙,闪灿碧波纹,金银烂光华,

     

        沉沉大气中,似闻发微譁。微譁何渺茫,静气寂相遮。

     

        一童歌海畔,海声何茫茫,两声交相混,不知谁低昂,

     

        覆人与覆物,天亦无私肠。同一蔚蓝天,同一金阳光。

     

        我辈命固蹇,幻想偏倜傥,精魂携形骸,白画飞天上,

     

        惟人渺渺身,两翅助轩放,一翅为爱情,一翅为思想。

     

        一切都平静,庄严更壮柔,

     

        樯帆入港去,飞鸟向巢投,

     

        纷纷此万汇,一一皆归休,似闻空界中,永吻接悠悠。

     

        (注:永吻谓海水接喋,如宇宙永久之物也)

     

        风吹灯心草,拔拂崖石上,儿童发浩歌,歌声风为飏,

     

        嗟尔风何为,同时竟能两,吹草使其垂,飏歌使其宕!

     

        谙谙轻波摇,挂碍一以净,万虑皆消亡,此心无阴影,

     

        上下相浮沉,和平垂久永,渊渊蓝色海,与我心相证。

     

        三

     

        夕阳既西坠,夜色与之俱,靉靉黄金辉,渲染平远芜,

     

        一座老田畔,残年迫桑榆。回首向落日,沉思独踌躇。

     

        此为老牧人,牧羊山谷中。少壮贫贱时,脱略乐无穷,

     

        晚烟隐岩巘,独坐深树丛,怡然常自得,短笛弄春风。

     

        于今富且老,世故满心魂,身为一家长,饱经艰与屯,

     

        牛羊夕下来,下来自平原,老人似神游,向天默无言。

     

        日暮与黎明,价值有同然,在此天宇下,老人思绵绵,

     

        大海在前横,浩浩际遥天,有如永生望,置于墓门前。

     

        (注:一日已毕,乃能开始明日如人必先死而后乃可得永生,故曰黎明与日暮价值相等,永生之希望在墓门之前中。此指老人死候将至,思念其来世之事。)

     

        时哉何庄严,山海两峥嵘,海风扇柔和,抚其喧腾声,

     

        老人视落日,荒荒下赤城,落日视老人,淹忽死候惊。

     

        四

     

        山影何其美,斑斑黑影横,海何其温柔,天何其光明,

     

        我生如羁旅,宁为寿天争,所感惟无尽,所见惟永生!

     

        嗟嗟汝情欲,宜与我心绝!方寸忽虔然,上与神明契。

     

        夕阳遥顾我,烨烨光辉烈,大海与我语,我觉成圣洁。

     

        恨我爱我者,愿帝皆福临,请尽毕生力,传宣爱之音,

     

        愚人逐荣誉,筹计苦不深,我但知有爱,年命已骎骎。

     

        西方日没处,明星出碧波,飞涛发清响,休鸟在巢歌,

     

        太阳射余芒,云霞相荡磨。嗟灵何伟大,嗟人何幺麽。

     

        大海自战兢,烈火自灿烂,一切被造物,帝名仅知半,

     

        历落吐天籁,其声何浩瀚,我独连结之,颂帝以歌赞。

     

        我音如大海,随风达天甍,与山同祈祷,与海同屏营,

     

        自然如乳香,馥郁复洁清,我则如香炉,亦美亦灵明。

     

        (注:乳香乃天主教弥撒中所用之物。诗人以心灵与自然同契,故以香炉自喻)

     

        译者附识:本诗译法,系以中国五言诗两句,译原诗一句。间增数字,但力求不失原诗意义。

     

        《在某墓地中》,原题(DansLeCimetierede)

     

        纷纭浮世士,欢笑逐愚狂,有时资娱乐,有时资祸殃。

     

        嗟彼陈死人,寂寞世所忘。凝睇似及我,百感心茫茫。

     

        我生耽岑寂,群鬼知我素,沉沉有所思,密林聊漫步。

     

        万忧集寸衷,翻认启妙悟,愈濒艰危境,愈识静中趣。

     

        我状鬼见之,首垂心恨恨,徘徊十架前,历堑穿黄杨,

     

        闻我践落叶,叶声脆秋霜,见我默然视,默视林影长。

     

        群鬼解吾语,吾语吐泻多,嗟嗟尔世人,争论相诋诃!

     

        哀昔发心弦,知音鬼则那,鬼闻若悲泣,人闻惟欢歌。

     

        鬼虽为世忘,自然独彼娱,在此墓园里,万骨将同枯,

     

        黎明闪瞥光,静法无复逾,我歌更清亮,鸟鸣更和愉。

     

        我独居此间,撷彼白蔷薇,慰此累累坟,荒凉久弃遗,

     

        徘徊自来去,动摇树间枝,草声响瑟瑟,鬼闻或悦怡。

     

        躞蹀墓田畔,我思何绵绵,张我玄想眼,内视精魂迁,

     

        忽然见异境,奇幻难具宣,有似神秘鉴,映此山与川。

     

        我视若不见,甲虫飞渺寞,亦有枝与柯,错杂呈色形,

     

        我踞陨石坐,当头树影青,阳光与落花,交堕如繁星。

     

        填塞我睫皮,幻梦何栩栩,仿佛光明雾,浮隔人与土,

     

        一切疑贰心,溶为祷词吐。迟徊自起立,终踞不自主。

     

        如彼柔驯鸽,飞集罅崖巅,吸彼一滴露,泫自日出前,

     

        在此墓阴魂,我魂渴欲然,希望与信爱,一掬饮涓涓。

     

        [末首注]希望,连信仰、爱情为天主教对天主之三德。诗人抱愤世嫉俗之心,求知己于死者。徘徊墓园,忽若睹异境,其世纪之怀疑,一时融化,复归于宗教信仰。故以吸饮甘露之驯鸽自喻。

     

        以上二诗均为法国著名作家雨果(苏氏译作嚣俄)所撰写,而作为新文学作家代表之一的苏雪林之所以选择以五古形式译介外国诗歌,原因大体有:一、受晚清以来的翻译史实影响。近代对外来诗歌的引渡始于同治年间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任职的董恂,他以绝句翻译了19世纪美国浪漫主义诗人朗费罗的《人生颂》,钱锺书对此有过精深的阐述。移借古典诗词形式译介异域作品是20世纪早期文人的首选,如学者李思纯《仙河集·自序》所言:“近人译诗有三式:苏曼殊式,以格律轻疏之古体(即五言古风体)译之;马君武式,以格律谨严之近体(七言歌行体)译之;胡适则白话直译(即离骚体),尽驰格律矣。”英国诗人拜伦《唐·璜》中“哀希腊”即有数个版本:苏曼殊使用了五古,梁启超使用了自由体,胡适使用了楚辞形制等,它们丰富了这组诗歌的语言和形式。即便在白话文得以推行之后,这种翻译实践也未停止,如刘半农、郭沫若、郁达夫、王独清、钱稻孙、朱湘、吴宓、宗白华、傅东华、王力等均有类似作品传世。二、与苏雪林的文化前结构有关。她自幼研习诗、骚,和李白、杜甫、韩愈、苏东坡、袁枚等人诗歌,古典诗学修养极高,亦有相关著作,如《诗经杂俎》《天问正简》《楚骚新诂》等,关涉唐诗的就有《唐诗概论》《玉溪诗谜》,前者被称作现代第一本唐诗学专著,第一本断代诗歌史,后者则借李商隐诗歌推断其爱情悲剧,解读精辟。苏雪林又好赋诗,被小说家曾朴称作“女青莲”“闺中大苏”,有“此才非鬼亦非仙,清新俊逸气万千”之誉,汪东亦评其诗“风格高华,声韵沉郁,韦冯遗响,如在人间”,给予了好评。1982年,她出版了古体诗集《灯前诗草》,通读后可见其古体古朴劲健,绝句清丽飘逸。

     

        苏雪林选译这两首诗,与其宗教观念有关,在《浮生九四——雪林回忆录》中,她详细地记述了在法国留学时因受到家庭、婚姻等刺激而开始信仰天主教,并在里昂一座教堂受洗成为教徒之事。雨果是法国浪漫主义文学的领袖,又深受宗教思想影响,饱含宗教情怀和人道主义理想,他在遗嘱中说过:“上帝、灵魂、责任。人有着三种概念足够,我有这三种概念也已足够。这是最真挚的宗教信仰。这种信仰支持我一生,现在我要带着这种信仰死去。真理、光明、正直、善良,这就是上帝。”苏雪林在为这两首译诗加注时点明了天主教的教义、价值观以及与之相关的物件。早在1934年,她就将闻一多《也许》与《在某墓地中》作过比较,“这首诗(《也许》)与《红烛》里的‘死’相比,则后者用力之痕迹显然,而且描写亦嫌笨重。即与徐志摩《冢中的岁月》相比,徐作的艺术也输此诗超卓。记得嚣俄有《在某墓地中》(DangLecimetierede……)为笔者所深爱,但嚣俄借死人发自己的牢骚,其言过于显露,也尚不及此诗意致之哀而婉;似不着力,而韵味无穷。”(苏雪林《闻一多的诗》,《现代》1934年1月,第4卷第3期)她认为《也许》在诗意、诗艺上更胜一筹。

     

        通过与原文的比较,可以看出苏雪林把握了原诗的神髓,传达出了一种静穆深远、渊默自守的灵境,语言也极清丽,吴宓对此评价甚高:“翻译法国名家之诗,为中国旧体诗,而甚精美者。除本期及下期苏雪林女士所译者外,有李思纯君译古今名家诗六七十篇,名曰《仙河集》,刊登民国十四年《学衡杂志》四十七期。又有王力君所译波德莱尔《恶之花》诗二三十篇,连登民国三十四年昆明《中法文化月刊》各期。李译诗体不一,每首按摹原作极能传神。王译则一律为五言古诗,与苏女士同。”(《武汉日报·文学副刊》第二十五期,1947年6月2日)迄今为止,关于中国现代古体译诗的研究论著或论文并不多,其中潘建伟罗列了从1917年至1949年的一些类似翻译实践,但未提及苏雪林,以上所述正好可以弥补此缺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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