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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8年06月27日 星期三

    晚霞里的诗歌朗诵

    ——中国诗人王家新和德国汉学家顾彬的汉堡一站

    程丹梅 《 中华读书报 》( 2018年06月27日   05 版)
    王家新、顾彬在汉堡中央图书馆

        汉堡港的落日一向是很特殊的,这天的晚阳则更特殊,它的橘黄色穿透了中央图书馆的多格窗子,然后强烈地照射在一间大厅内落地的海报上——6月11日,18点30分,诗人王家新和翻译家顾彬诗歌朗读!

     

        王家新和顾彬,前者为中国当代最瞩目的诗人、翻译家之一,世界诗坛中活跃的中国面孔,他的诗作被多国多种语言翻译出版,有评论说,他是中国最有社会意义的诗人;后者则是世界著名的德国汉学家、诗人、文学评论家,他对中国文学犀利、直率的批评在中国引来无数热议,同时也受到了极大的尊重。

     

        现场是这样的:主持台桌前站着的是顾彬先生,坐着的则是王家新。作为诗人的翻译者,顾彬的开头也很有诗意:我们为什么来?当然是这个朗读会。他侧身问诗人:你从哪儿来?王:我从比利时的根特来,那是一个古老的城市。顾:我从哪儿来?当然是波恩……就在这时,一群三十多个少男少女涌进了大厅,他们是由一位中国女老师带领的中学生们,从距汉堡100多公里的Flensburg附近专程前来,因路途远而晚到了几分钟。他们的出现,顿给会场平添了欢快的气氛。诗人问老师学生们是否都是中国人,老师指身边的大多数回答:这边的都是MadeinChina,那边的三位是德国人。一阵笑声。当学生们听说台上坐着的诗人就是中学教材里学过的《在山的那边》诗作者时,他们都睁大了眼睛,嘴都呈了O型。“小时候,我常伏在窗口想——山的那边是什么呢?……山的那边依然是山,山那边的山啊,铁青着脸给我的幻想打了零分!妈妈,那个海呢?……”这脍炙人口的诗却让今日的诗人并不满意,当有学生问:你的这首诗写得那么好,你自己为什么不喜欢了的时候,诗人说:等你像我这个年龄,你就明白了。诗人还这样对中学生们说,“我来自武当山下,这首诗是上大二时写的,写得很稚气。”“哦,可是我们今年的期末中文考试题就是《在山的那边》!”女老师很激动。观众一阵欢呼!

     

        这时,我一直以为站在那里衣着白衬衣黑格领带的顾彬先生定是一脸严肃、不苟言笑的。其实不是的。他看那群朝气蓬勃的孩子时,他的面孔上显现出了一片慈祥和快乐,就像他偶尔在翻译与诗人的对话时,会开个小玩笑,说:“他(王家新)是湖北人,我是北京人,他有口音,我们不一样。”他在介绍诗人的语气时很尊重,很有风范,不客套,不官话,有内容,也很严谨和严肃。在总结性地叙述了中国诗歌和世界文学的关系,以及它的发展脉络后,他这样说道:1980年代中国的诗歌很美,但不复杂。1990年代后的新诗复杂但不一定美。美是一个很复杂的概念……在这样短促的时间里,我做了他这些话的短记录。甚有收益。

     

        你来吧!顾彬每次都在诗人朗读一首诗前这样说,看得出诗人和他的翻译者之间相互的懂得与默契,而且顾彬总是先用德文把自己的翻译朗读给听众。他的德文译作很精彩,很美,也很令人享受。王家新说,那是必然的,因为顾彬也是一位诗人。我知道王家新翻译外国诗作,关于翻译与创作的关系,他曾在一个采访中说:诗歌的翻译是一种神秘的相遇,他还引用诗人帕斯的话,翻译“存在着一种不断的交往,一种持续的相互孕育。”我对王家新说,他真幸运,由这样一位德高望众的徳国诗人和汉学家翻译他的作品。王家新完全同意。朗读会开场的第一首诗是《在纽约》:“纽约让我伤感……”王家新的朗诵就是诗人的朗诵,你作为听众能感受到内里的情绪抒发。

     

        “你怎么会那么喜欢纽约呢?我根本不喜欢。”顾彬这样对诗人说。

     

        王家新:“第一次不喜欢,但是第二次就喜欢了。纽约很有活力,它的陌生感唤起我内心的某种东西。我觉得陌生感和惊讶感是产生诗的重要因素。”“有的地方很美,但是地方再美也见惯不惊。”“瓦尔特·本雅明有句叫:巴黎教会了我迷失的艺术……我在纽约时,在大西洋凛冽的冰风里,在咖啡馆喝热咖啡,自己为自己付账……”你看,这种中间插入的对话和讨论形式,很平常,却一下子将气氛活跃了起来。顾彬说,王家新常写一些别人不写的、看起来没多大意思的东西,比如那首《柚子》。但顾彬又随口说出:“屈原写过。”王家新说,顾彬把它这首诗的节奏和感情翻译出来了。他还透露,在翻译这首诗的时候,顾彬对他说,他哭了。“翻译的奥秘和原诗原作达到了共鸣。”诗人这样看,就像他到达汉堡之后看到了一只海鸥在城市里时的那番激动:自由飞翔的鸽子!诗歌就是自由的精灵,也指向生命的本源。他又给了诗一个注脚。

     

        《柚子》同样如《在山的那边》一样,是对童年的回忆,在沧桑的岁月中,童年和爱是永远不会消失的:

     

        恍惚间我仍是那个穿行在结满累累果实的柚子树下的孩子……

     

        2013年,诗人创作了一首《写给未来读者的几节诗》。在第1节中,诗人这样写道:

     

        在这个雾霾的冬天所有我写下的诗都不如记忆里传来的一阵松林间踏雪的吱嘎声。

     

        这首诗就如同一个记载,写出了当时三位诗人的思绪:

     

        2

     

        玛丽亚用鹅毛笔写作

     

        但有时她想,用一把斧子

     

        也许可以更好地治疗头疼

     

        3

     

        昨晚多多在饭桌上说:“写一首

     

        就是少一首”

     

        我们听不懂死者的语言

     

        活人的,也听不懂。

     

        顾彬说,雾霾与雾不一样。诗人说,他虽然受不了北京的雾霾天,但是一旦北方的风吹过之后,那天体透明的蓝让他非常喜欢。顾彬继而问道:那么对你来说,未来的读者是怎样的读者?王家新说:中国自古以来有一个词叫知音,这个知音可能是只有一个人,一个绝对的读者。诗人说,杜甫和李白有大量的粉丝,但还感叹知音难觅,否则杜甫就不会有那句“百年歌自苦,未见有知音”了。

     

        除了《牡蛎》之外,王家新还朗诵了他在奥地利新出版的诗集里的一首写给儿子的《和儿子一起喝酒》。诗人带着父亲的感情与自豪叙述了这首诗的背景:儿子在美国读研究生,21岁了,被允许喝酒了。儿子带他去酒吧,门卫要儿子出示身份证以证实他的年龄。顾彬幽默地说:我在德克萨斯发生了同样的事:我在手腕上要挂一个红绳子,来证明我过21岁了……大家乐了。“我和儿子一起喝酒,年轻人一杯接一杯。我的感受是,父亲最大的幸福是儿子多喝酒。王家新的幸福是这样的——

     

        一个年过五十的人还有什么雄心壮志

     

        他的梦想不过是和久别的

     

        已长大的儿子坐在一起喝上一杯

     

        这就是他们拥抱的方式

     

        然后,什么也不说

     

        当儿子起身去要另一杯

     

        父亲,则呆呆地看着杯沿的泡沫

     

        流下杯底

     

        国内的评论界曾说王家新的诗“走心”和“诚”,诗人自己则说,“诗歌是我们几乎不能承受的重。”在汉堡孔子学院寄来的朗诵会信息手册里,顾彬的德语介绍跃然纸上,他说,王家新的诗是“人性的诗”。现在,在这个朗读会上,我听了,看了,感受了诗人的“人性”与“重”,很感动,也感动翻译家的胸怀。我曾多次看到国内报刊对顾彬先生的采访,以及他对中国各个时期小说犀利、尖锐和真诚的评价,我觉得他对中国的诗歌则少有严厉,多有表扬。现在他不仅赞赏诗人王家新,而且还亲自翻译他的诗作,主持他的朗诵会。我把我的想法对顾彬先生如实地说了,而且我问他是否很偏爱诗歌,他说:是的,还有散文。

     

        朗诵会很完美,买到德语版诗作的人纷纷去找顾彬与王家新签名。

     

        王家新说,这是他欧洲巡回朗读的最后一站。

     

        附:在汉堡朗诵的诗(部分)

     

        在纽约纽约让我有点伤感。纽约让我知道了我终归是个异乡人。来到纽约,我知道了我还有许多诗未写,还有更远的路要走。(或许正因为如此,我喜欢纽约。)在纽约我爱在大街上漫游。在纽约我知道了我迷失得还不够。在纽约我爱在星巴克坐下,来一杯咖啡,为了它的热气,也为了自己替自己付账。在纽约,什么也不会发生。在纽约,有那么多美女擦肩而过。在纽约,只有一次,也只是那么一瞬当一个人冒着严寒裹着一身黑色长风衣匆匆赶来我差点愣在那里——那是你吗?如果(多少年前?或多少年后?)你就是那个在我的远轮减速、靠岸在码头上为我出现的人……

     

        2013.11,纽约

     

        柚子三年前从故乡采摘下的一只青色柚子一直放在我的书架上现在它变黄了枯萎了南方的水份已在北方的干燥中蒸发

     

        但今天我拿起了它

     

        它竟然飘散出一缕缕奇异的不散的幽香

     

        闻着它,仿佛有一个声音对我说话

     

        仿佛故乡的山山水水

     

        幼年时听到的呼唤和耳语

     

        一并化为涓涓细流

     

        向我涌来,涌来

     

        恍惚间

     

        我仍是那个穿行在结满累累果实的

     

        柚子树下的孩子

     

        身边是嗡嗡唱的蜜蜂

     

        远处是一声声鹧鸪

     

        而一位年轻母亲倚在门口的笑容

     

        已化为一道永恒的

     

        照亮在青青柚子上的光

     

        2005

     

        牡蛎聚会结束了,海边的餐桌上留下了几只硕大的未掰开的牡蛎。

     

        “其实,掰不开的牡蛎才好吃”,在回来的车上有人说道。没有人笑,也不会有人去想这其中的含义。夜晚的涛声听起来更重了,我们的车绕行在黑暗的松林间。

     

        2012.7,山东薛家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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