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事件
“文化人”丑闻给瑞典学院造成的创口进一步扩大,激烈的内部斗争又让诺贝尔文学奖的主办机关面临着前所未有的瓦解危机。
常秘终于辞职
4月12日,瑞典学院召开三个小时的秘密会议,五十六岁的萨拉·达尼乌斯(SaraDa⁃nius)在会后宣布辞任常务秘书,并不再履行院士职责、瑞典学院的院士席位是终身制的,没有退出机制,除非遭到开除,否则无法辞职,而只能离席,积极怠工,直至寿终,方能得到最后的解脱。
六十五岁的卡塔琳娜·弗罗斯滕松(KatarinaFrostenson)院士同日隐退。一周前,正是因为学院无法就开除弗罗斯滕松一事达成一致,从而造成三位院士公开举事,高调离休。
定员十八席的瑞典学院现在仅剩十一人议事,低于作出重大决定时必须的十二人,从而陷于瘫痪。但离席风潮恐怕仍未中止。萨拉·斯特里斯贝里院士已威胁退出,而因为涉嫌失察和包庇院士家属的性侵恶行,另外两位前常秘斯图雷·阿伦和霍拉斯·恩达尔也面临着离退压力。
一旦如此,只剩八人的瑞典学院,连同它主持评选的诺贝尔文学奖,将面临瓦解。
巨大的危境
在弗罗斯滕松离席之后,一向恪守原则的多家瑞典大报终于不再矜持,发表了她的法国丈夫、斯德哥尔摩瓦萨斯坦论坛当代文化中心艺术总监让·克洛德·阿尔诺(JeanClaudeArnault)的照片,将半年来全国尽人皆知的秘密一并挑明:阿尔诺先生就是臭名昭著的“文化人”(kulturprofil)。
去年11月21日,十八位妇女借《每日新闻》发声,指控某著名“文化人”在1996年到2017年间对她们多次性骚扰,亦曾借学院位于巴黎的公寓实施强奸,有些行为甚至发生在著名的诺贝尔宴会上。
“此事已对诺贝尔奖造成了非常严重的影响,这是个大问题。”达尼乌斯在辞职后说。
“我们已身处巨大的危境。”克里斯蒂娜·隆院士也认为,“这是个悲剧。”
瑞典国王卡尔十六世·古斯塔夫和诺贝尔基金会均已表示,持续数月的丑闻已对学院和诺贝尔文学奖的声誉造成了严重伤害。
新的斗争在继续
瑞典学院和诺贝尔文学奖的命运尚不明朗。但值得注意的是该国文化界就此事掀起的一波新的声浪。
达尼乌斯是学院二百四十二年历史上的首位女常秘,担任此职不足三年,便黯然下台。
宣布辞职后,她由萨拉·斯特里斯贝里院士作陪,怀抱鲜花,昂然走出学院。
她迅速将矛头指向男权当道的腐朽文化,公开呼吁学院讲道德,停止伤害妇女。
在达尼乌斯的感召下,一种极富战斗力的舆论迅速在社会上形成:男色魔逍遥法外,女院士承担恶果。
包括文化大臣艾丽斯·巴·库恩克在内的众多瑞典妇女已经行动起来了。她们仿效达尼乌斯宣布辞职当天的装扮,在社交媒体上张贴自己身穿高领女衫、颈扎蝴蝶领巾的照片,宣示力量,表达抗议。
达尼乌斯辞职时穿了灰色裤装,上身是配有蝴蝶领巾的白色高领女衫。
高领女衫加蝴蝶领巾系传统男装的改款,源自二十世纪五十和六十年代的妇女解放运动,科科·夏内尔和伊夫·圣洛朗等重要设计师均曾加入过这一激进时尚潮流。
“新一日的悲哀。女权主义者的斗争每天都在发生。”库恩克大臣在图片社交网站因斯塔格拉姆上张贴领巾照片时写道,“昨日退一步,今日当进两步。”
中华读书报记者看到,不少男同志也加入了声援的行列,没有高领女衫的,只扎一条丝巾也要亮相。
远在美国的《纽约时报》显然接受了类似的观念。该报上周刊出克里斯蒂娜·安德松发自斯德哥尔摩的报道,标题就叫《男人乱性,女人遭殃》(In Nobel Scandal,a Man Is Accused of Sexual Misconduct.A Woman Takes the Fall)。
罪在失职,错在不义
但是,两位离退女院士真的无辜吗?
作为常秘,达尼乌斯难道不该为如今的乱局承担领导责任吗?
前常秘霍拉斯·恩达尔4月10日在《快报》刊文称:“看看学院现在分裂之深之广,你只能得出一个结论,萨拉·达尼乌斯是1786年以来历任常务秘书中最不称职的一位。”
作为妻子,弗罗斯滕松难道一直蒙在鼓里、毫不知情吗?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当她丈夫连续作恶,大量、持久而广泛地侵犯妇女,甚至把脏手伸向“院士们、院士们的女儿们、院士们的妻子们,以及学院的员工们”(达尼乌斯语)时,她又做过什么呢?就算不大义灭亲,对女同胞和女同事,她提出过警告,提供过保护吗?
回到2016年。用诺贝尔奖向歌手偶像示爱,反遭百般羞辱,令大奖失信,让学院蒙羞,单单为这一件事,主事者早就该下台了。
男权仍然是个问题,但两位女院士的离退与性别无关。否则,4月7日离席的三位男院士该不该喊冤?
达尼乌斯罪在失职;弗罗斯滕松错在不义。
好一场惊心动魄的屠杀!
瑞典学院内部斗争的激烈程度,已超乎外界的想象。
瑞典电视台(SVT)披露,4月5日学院举行秘密表决时,六位院士支持开除弗罗斯滕松,另外八人反对。
第二天宣布离席的三位院士——克拉斯·厄斯特格伦、谢尔·埃斯普马克和彼得·恩隆德支持开除弗院士。而霍拉斯·恩达尔不同意采取行动。
“这个人身上一点廉耻都不剩了。”埃斯普马克对《晚报》痛斥了恩达尔。
《每日新闻》在社论中指出,瑞典学院像极了《哈姆莱特》最后一幕最后一场里的丹麦王宫:用毒剑决斗,结果所有人都死了。
我们重读福丁布拉斯的台词:
“好一场惊心动魄的屠杀!啊,骄傲的死神!你用这样残忍的手腕,一下子杀死了这许多王裔贵胄,在你的永久的幽窟里,将要有一席多么丰美的盛筵!”(朱生豪译文)
学院成了烂摊子,陷入了僵局。现行规则不足以让它在七位离席院士去世之前恢复有效运转。
除了遥远的死神,如今恐怕只有国王能挽救学院,挽救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诺贝尔文学奖。
卡尔十六世·古斯塔夫现在就可以动用国王的特权,改变现行规则,或解散学院,重新任命足额院士,或允许院士辞职,以增补新人。
幸运的是,王宫表示,正在考虑采取这样的行动。
可惜的是,在《哈姆莱特》当中,国王也死于哈姆莱特手中雷欧提斯的毒剑。
不过,为了不让观众绝望,福丁布拉斯可以登基,怀着满心的悲哀,接受意外的幸运,在人心惶惶的时刻,延续王国。
加油,瑞典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