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事件
谁能想得到呢?毁掉有二百四十二年历史的瑞典学院,搞垮有一百一十七年历史的诺贝尔文学奖,可能只需要一个“文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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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大丑闻终于导致瑞典学院出现内部分裂,三位院士公开宣布与院内同仁不相为谋。
4月6日上午,小说家、剧作家和翻译家克拉斯·厄斯特格伦(KlasÖstergren)、文学史专家和诺贝尔委员会主席谢尔·埃斯普马克(KjellEspmark)先后声明不再履行院士职责。数小时后,历史学家和前学院常务秘书彼得·恩隆德(PeterEnglund)也宣布离席。
“我既不相信也不知道怎样为之辩护的决定已经作出,”六十一岁的恩隆德院士在致信《晚报》时写道,“所以我决定不再参与瑞典学院的工作。”
“当学院内部的要人选择将友谊和其他不相干的考虑置于诚实责任之上时,我已不能再继续自己的工作。”八十八岁的埃斯普马克院士在致《每日新闻》的短信中写道。
“我离席了,这游戏我不玩了。”六十三岁的厄斯特格伦院士在发给《瑞典日报》的信文中说,他反对学院处理当前危机的方式,称这样做无异于“对学院创办者的背叛”。
瑞典学院的院士采行终身制,一日当选院士,到死都是院士。这项荣誉在活着时是放弃不掉的。简单地说,你不能退出学院;与学院分手的唯一可能是学院开除你。因此从技术上讲,三院士没有辞职也辞不了职,他们只是离席,不同堂议事,不参加工作。
瑞典电台(SR)文化部主编马蒂亚斯·贝里认为,三大院士的叛离行动对瑞典学院是“致命一击”。
赫尔辛基大学北欧文学教授、学院前常务秘书霍拉斯·恩达尔院士的前妻埃巴·维特-布拉特斯特伦对《快报》赞扬了厄斯特格伦的义举。
“考虑到他将失去的种种利益,这非常勇敢。”维特-布拉特斯特伦说。
作家西格丽德·康比兴也说,厄斯特格伦迈出了第一步,她要向他脱帽致敬。
康比兴女士还向《南瑞典日报》建议,现在正好可以趁乱取消院士终身制。
《每日新闻》文化部主任比约恩·威曼指出,离席事件是一场灾难,重创了学院的声誉,它必须要对自身进行改革。埃斯普马克获选院士已经三十七年,担任诺贝尔委员会主席亦有十七年,德高望重,堪称院里的中流砥柱,此前谁也不会相信他会做出伤害学院的事,因此,他的离席造成的打击尤为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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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诺贝尔文学奖的评奖机关,瑞典学院在现任常务秘书萨拉·达尼乌斯的领导下丑闻不断。2016年,学院悍然以诺贝尔奖表彰美国歌手鲍勃·迪伦,引发强烈争议。去年又有院士家属在学院内外长达二十余年的系列性侵丑闻曝光,学院长期包庇恶人、掩盖丑行的作法一同公之于世,现在显然又作出了让恩隆德“既不相信也不知道怎样为之辩护”的决定,最终激起三大院士公开发难。
但最该下台的难道不是主事者吗?达尼乌斯告诉《瑞典日报》,她确曾考虑过辞职,但后来决定:“我能继续干多久就干多久。”
去年11月21日,十八位妇女——其中包括三位公开身份的作家阿曼达·斯文松、埃莉泽·卡尔松和韩裔孤儿莱娜·滕霍彭——借《每日新闻》发声,指控一位与瑞典学院关系密切的著名“文化人”(kulturprofil)在1996年到2017年间对她们多次性骚扰,亦曾借学院位于巴黎的公寓实施强奸,有些行为甚至发生在著名的诺贝尔宴会上。
该文化人娶了一位作家妻子,并与瑞典文化界,特别是瑞典学院关系密切。但学院不透明的作风显然助长了他的恶行。因为至少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始,此人的习性在瑞典文学界便已广为人知。“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一直都知道。”一位受害者说。但她像其他年轻妇女一样,长期不敢发声。“文化人”与瑞典的出版商、制片人、导演和作曲家过从甚密,可以轻易毁掉她的事业。
早在1997年4月,《快报》在报道精英文化圈中的“性恐怖”时,便曾提及现称“文化人”的文化人犯下的数起恶性袭击事件,受害妇女曾就此致信瑞典学院,但学院未予调查,时任常秘斯图雷·阿伦还拒绝向《快报》证实是否收到过这样一封检举信。
中华读书报去年11月29日报道该起丑闻时,绝大多数瑞典媒体还只能以“文化人”一词代指丑闻的主角,但其姓名已开始在瑞典最大的全民网络论坛《闪回》上流传。种种线索表明,这个人就是位于斯德哥尔摩瓦萨斯坦的论坛当代文化中心艺术总监、学院院士卡塔琳娜·弗罗斯滕松七十一岁的法国丈夫让·克洛德·阿尔诺(JeanClaudeArnault)。
即使到了今天,仍有多家瑞典主流媒体受制于原则,不肯在定罪前直呼阿尔诺,而继续以“文化人”代称。
去年11月底,瑞典学院曾召开危机会议,会后由达尼乌斯常秘宣读声明,表示将与“文化人”断绝一切往来,并雇请律师事务所,启动内部调查。
学院甚至表示自身也是受害者。“在此次会议中发现,院士们、院士们的女儿们、院士们的妻子们,以及学院的员工们,都曾经历过此人实施的她们不想要的亲密的或不当的行为。”达尼乌斯说。
尽管如此,学院当时还是作出了不说话的集体决定,现在更“将友谊和其他不相干的考虑置于诚实责任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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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席的厄斯特格伦、埃斯普马克和恩隆德均拒绝透露院士们投票作出了何种决定。但据信4月5日学院召开秘密会议,听取律师事务所的调查报告,并准备就“文化人”丑闻一事拟定下周的新闻通稿。院士们听到报告时大为震惊,并在是否开除弗罗斯滕松院士的问题上发生了严重分歧,导致了激烈争吵。
两位院士——前常秘斯图雷·阿伦和斯德哥尔摩大学教授安德斯·奥尔松分别向《晚报》和瑞典电视台(SVT)证实了上述情况。
必须获得全体十八位院士三分之二的赞同票,才能开除某位院士。厄、埃、恩三人显然支持驱逐弗罗斯滕松。但他们的声音是少数。弗院士仍然留任。
如前所述,问题在于,就算六十五岁的弗罗斯滕松本人想离开学院,如果没有其他院士的同意,她也无法如愿。
而她其实不想走。其实她想留。
《快报》在恩隆德宣布离席后马上采访了弗罗斯滕松。
-你(对恩隆德离席)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悲伤。
-你将留在学院还是离开?
-我没有计划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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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对开除弗罗斯滕松的人包括最晚近当选的院士、去年12月才在学院入席的隆德大学教授、年仅四十四岁的神学家耶娜·斯韦农松。她说,没有充分的依据作出这样一个激烈的决定。
尽管警方已展开了初步调查,但阿尔诺的律师比约恩·胡蒂格告诉路透社,他的当事人否认了一切指控。
另一位年轻的院士、四十五岁的小说家、剧作家和翻译家萨拉·斯特里斯贝里告诉瑞典报联社,她尚未就自己的未来作出决定,但对学院错过这一历史性的改革机遇深感失望。
维特-布拉特斯特伦则指出,学院上周四开会时既无法开除弗罗斯滕松,也无法对早已知晓“文化人”丑闻但一直继续向论坛提供资金的四位前常秘——包括她前夫恩达尔——作出处理。
“实际上首先就有五位院士应该走人。”维特-布拉特斯特伦告诉《快报》。
要驱逐五位同事,需要其余十一位院士中的十二人投赞成票。这怎么可能?!
十八减五等于十三——为什么是十一位呢?因为是十六减五。
八十四岁的院士谢斯廷·埃克曼仍然健在,但早在1989年,她就因为学院拒绝在谴责霍梅尼死刑令的声明中表达对萨尔曼·鲁什迪的支持而离席。五十四岁的院士洛塔·洛塔斯也在去年告诉《每日新闻》,她已经两年多不去学院开会了,因此自认为离席院士。
瑞典学院奉国王为最高恩主。瑞典电视台报道,卡尔十六世古斯塔夫国王已要求达尼乌斯和学院当面汇报。
就算离席,也不能撤去人家的碗筷——在离席者仍然活着的情况下,学院是不能选入新院士的。
现在可以开会议事的院士只有十三人。其中包括四位“应该开除”但开除不了的有问题的院士。万一这四人选择引咎离席,那么能工作的院士将只剩九人。
到了那个时候,瑞典学院连同它主持的诺贝尔文学奖如果不死,也离瘫痪不远了。
瑞典学院座次表
座号院士 出生年龄当选备注
1 洛塔·洛塔斯 196454 2009离席
2 博·拉尔夫 194572 1999
3 斯图雷·阿伦 192889 1980常秘(1986-99)
4 安德斯·奥尔松 194968 2008
5 马悦然 192493 1985
6 托马斯·里亚德 195958 2011
7 萨拉·达尼乌斯 196256 2013常秘(2015-)
8 耶斯佩尔·斯文布罗 194474 2006
9 燕娜·斯韦农松 197344 2017
10 彼得·恩隆德 195761 2002常秘(2009-15)离席
11 克拉斯·厄斯特格伦 195563 2014离席
12 佩尔·韦斯特贝里 193384 1997
13 萨拉·斯特里斯贝里 197245 2016
14 克里斯蒂娜·隆 194869 2006
15 谢斯廷·埃克曼 193384 1978离席
16 谢尔·埃斯普马克 193088 1981离席
17 霍拉斯·恩达尔 194869 1997常秘(1999–2009)
18 卡塔琳娜·弗罗斯滕松195365 19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