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作者,一个大作家或是大学者,即使再伟大,也离不开报纸、杂志、出版社编辑的辛勤栽培。这如同一个人,当他从摇篮里爬出来开始学走路的时候,如果没有父母的搀扶与教导,不知会跌多少跤。
我的第一本书是1981年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散文集《在法国的日子里》。这本小书的出版,前因后果,献出精力、智慧和思想的人,在我的记忆里,他们都是恩人。
1974年春至1977年秋,我在巴黎第三大学和后来的国立巴黎东方语言文化学院任教。在那三年多的时间里,我不仅游走了法国许多地方,接触过各行各业的法国人,深感他们对中国人民的友情与对中国文化的热爱。那时中国还正处在“文革”中,我便异想天开地尝试着将自己所见所闻所感的异国生活诉诸文字,告诉祖国人民。我的第一篇游记散文寄给《人民日报》国际部,不久陈特安先生客气地给我回了一信,说文章写得可以,但最后审稿没有通过。1977年1月,周恩来总理逝世,我写了一篇《一九七六年一月在巴黎》,记述巴黎的中国人和法国人对这位伟人的哀思。这篇文章我寄给了《解放军文艺》,诗人李瑛将此文发表在该杂志1977年的第一期的首篇。从此,我先后在《朝花》《人民日报》《文汇报》《奔流》《散文》《散文百家》等三十多家报刊发表此类散文。
1979年,人民文学出版社主持《朝花》杂志的儿童文学作家崔坪对我说:“你为什么不再多写些散文将其编成一本书呢?”我说,“从北大读书时起,我写得最多的是诗,《北京晚报》和《北京日报》都发表过我的诗。写诗的人可以写散文吗?”他笑着说:“散文既是叙事的也是抒情的,写诗的人一定能写好散文。”就这样,我从此认真写起散文来,那时,我常常一天之内就写好一篇五六千字的文章,并修改、誊抄好,寄出去发表。我将其中的文章选出26篇辑成一集,名曰《在法国的日子里》,交给了人民文学出版社,责任编辑是张佳佩女士。当时的副总编辑、诗人屠岸先生从头至尾逐字逐句地审阅书稿,光给我改正字句和错白字整整108处。出版社请茅盾题写书名,美编黄炜以毕加索著名的绘画“和平鸽”与法国国旗设计了精美绝伦的封面和数张插图,还和马克宣绘制题头图。最后,社长兼总编辑严文井先生给这本小书写了一篇《序言》。这本书能有如此这等高规格的待遇是我做梦都没有想到的。
严文井先生在序言里引了我许多文章里的“镜头”之后说,“这是一部游记,但不是一个匆匆的旅游者浮光掠影的记载。我们不仅从这本书中看到了法国的风景,名胜,博物馆和画廊,等等,还从大城市,小市镇和农村的无数普通人身上感触到了法国现代生活的脉搏。作者有自己的欣赏,但不是一味赞扬。他注意到了各种不同的现象,发现了现象里面所寓含的矛盾。它是真实的,深刻的,因此我又不愿意仅仅把它当成一般的游记。作者执拗地从各个角度探索法国人的心灵。他通过诱人幻想的薄雾,坚定地走在法国的地面上,既看到美,也看到丑;既抓住热情,又抓住冷酷。因为没有回避丑和冷酷,美和热情就成为令人可信的实在的东西了......”
从审稿者、书名题签者、作序者和封面设计、插图等等,高规格的待遇,都为这本小书增光添彩无限。
1981年这本散文首印2万6000册,后又加印,还被北京市借版作为中小学的课外读物增印了7万册。书中的《心愿》和《新结识的伙伴》从1982年起选入教育部十年制小学课本长达二十多年。1982年文化部、教育部、共青团组织和全国总工会组织“文革”后第一次少年儿童读物评奖,我的《在法国的日子里》与何启治的《少年鲁迅的故事》同获全国优秀少儿读物一等奖。1983年冬,丁玲说她要访问法国,想看看《在法国的日子里》,我给她送去了这本书。
我曾数次赴法国各大学讲学长达七八年,尤其“文革”十年,在少有国人能够自由踏出过门的时候,我却得天独厚地游走了欧洲,此类写作也愈发不可收拾,发表关于欧洲各国风情和文化记忆的游记散文多达二百余篇,还出版了《欧罗巴,一个迷人的故事》《人生遗梦在巴黎》和《在巴黎的天空下》等散文集,其中的多篇散文被收入《中国当代散文精华》《现当代中华散文名家名作》等散文集。因为发表游记散文较早,有人评论说,我是“文革”后开启国外游记散文的“第一人”。
36年转瞬而逝,但在我的生命里,唯独没有逝去的是我忘记里对于李瑛、崔坪、张佳佩、屠岸、茅盾、严文井、林默涵等人的感谢、感激和感恩,还有那些曾在文学及其研究领域给予我文启发、指点、帮助的文坛的前辈与朋友。没有他们,没有人民文学出版社,也许就没有我日后的陪伴我的文学与文化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