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由《文艺报》社、泰州市文联、泰州学院共同主办的第五届全国里下河文学流派研讨会近日在泰州学院召开。中国作协党组成员、副主席、书记处书记阎晶明,江苏省作协党组成员、书记处书记、副主席汪政等50余位著名作家、评论家、学者围绕里下河文学展开交流讨论。
2013年,首届全国里下河文学流派研讨会在泰州秋雪湖国际写作中心召开,来自全国各地的专家学者对“里下河文学流派”区域的界定、作家概况、文学成就和特点、审美属性等进行了系统梳理和分析,全面揭示其文学特质、文化内涵,揭示其存在之由、变迁之故,并就其进一步繁荣发展提出许多真知灼见。自此,“里下河文学流派研讨活动”正式启动,此后,每年举办一届,邀请全国各地专家学者先后就“里下河文学与乡村社会伦理”“里下河文学的多样性与阐释空间”“里下河:城乡表达的现实与未来”等问题展开讨论,积极推动里下河文学的发展,扩大其影响力。
近年来,里下河文学流派的影响不断扩大,除了拥有毕飞宇、费振钟、王干等成熟作家,刘仁前、庞余亮、刘春龙等本土实力派作家外,还不断涌现出庞羽、周卫彬等年轻作家,队伍不断壮大。目前,由泰州市文联编辑出版的《里下河文学流派作家丛书》小说卷、散文卷、诗歌卷、评论卷均已先后出版。今年,泰州市文联、泰州学院还联合启动了《里下河当代文学史论》的编撰工作,系统梳理和分析里下河文学流派的形成、发展、成就、特点,全面揭示其文化特质和文学内涵,为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和研究这一文学流派提供更有力的资料。
中国作协党组成员、副主席、书记处书记阎晶明坦率地说,五年前,泰州文联主席刘仁前提出要打造“里下河文学流派”这个概念的时候,“我们是有一点顾忌和疑问的,觉得这个概念的推出能否成立,即使成立以后能否延续,即使延续能否发展、壮大,真正形成一个流派品牌。但是五年后的今天,我们不但把会场搬到了泰州最高学府——泰州学院,而且参加研讨里下河文学流派的学者、专家、作家,人数、规模、层次越来越高,非常值得祝贺。”阎晶明提出,文学评论为什么在泰州,在里下河区域如此人才辈出,如此活跃?这是一个非常值得探讨的课题。区域性作家群体,在全国各地以省、以市、甚至以县为单位的都有,但区域性的文学评论群体除了里下河目前还没有第二个。这标志着里下河文学流派的研讨正由概念的打造、推出,逐步向文学内部,向文学的各个门类,特别是向文学评论这样一个冷僻的专业性很强的门类进行挖掘、研究、探讨。这体现了泰州学院、泰州文联在文学研究方面的广阔视野,里下河文学流派必定会成为中国当代文学史研究中一个重要的派系。
来自全国各地的与会作家、评论家及学者就“里下河文学评论的理论资源与诗性结构”和“里下河生态经济示范区建设背景下的里下河流派打造”两大主题展开热烈讨论,并为里下河文学的繁荣发展建言献策。里下河文学研究中心揭牌仪式,里下河文学研究中心导师、特约研究员聘任仪式,里下河文学网开通仪式和赠书仪式同时举行。
那些顽强的芦苇从里下河作家的创作谈起
中国作协副主席陈建功评价泰州文联主席刘仁前作品时,认为刘仁前的小说蕴含了刘熙载一直主张的“愿言蹑清风,高举寻吾契”的情愫,对其小说中白描手法的运用给予了肯定。
以历史的眼光看,里下河文学评论在新时期以来一直都在场。如李洁非评价王干的《弄潮儿向涛头立》:“从朦胧诗到网络文学,他没有错过任何一个文学热点,三十多年以来中国当代文学的变迁,在他笔下保持着全部连续性。”
刘仁前认为,从整个里下河地区考量,这样的在场与坚持,还有丁帆、吴义勤、汪政、费振钟、何平等评论家,他们是里下河文学评论的中流砥柱。里下河文学评论既是中国当代文学评论的重要组成部分,同时,也具有自身的特质。这主要表现在里下河的文学评论家既注重对经典作家如汪曾祺、胡石言、曹文轩、毕飞宇等作家作品的评论,同时,也对里下河文学流派的重要作家、代表作家的作品进行评论和阐述。
《雨花》杂志主编、作家朱辉是一个出生在里下河地区的作家,又学过水利,对水有一种天然的感情。他认为,水是里下河的第一个关键词。在里下河地区社会经济发展和城镇化背景下,水无常势,水的形势正在改变。水不再是居民房前屋后的池塘,也不再是环绕村庄的河湾港叉,它变成了更具科学性同时也更人工的、与工农业和人民生活配套的水生态的重要部分。因为水的改变,桥也变了。从前的小桥流水人家已基本消失,这意味着,绵延几千年的一个文学意象“水”,除了怀旧之外,已无法以古风形态呈现于表现当代生活的作品中。
朱辉说,里下河的第二个关键词是土。现在的土,不仅是田、宅基地,更是由道路、广场等构成的现代化城市的地基,是现代社会几乎最重要的资源。这片土地上的道路四通八达,高铁和高速公路已经取代了“进村出村一把橹”。生活在这种土地之上的人,其精神面貌,他们的内心关切已经与从前大不相同。如何描绘新的水、土形势下里下河人的生活,发掘新的人性和人情态势,是一个新的课题。
泰州市作协主席庞余亮写过很多诗,唯独偏爱《堆柴草的人家》。庞余亮觉得,自己写作的样子很像是在平原上堆柴草。割下的柴草们,要一一捆好。堆柴草的工具,开始是用手接,再后来是扔,再后来扔不上去了,就用木杈。似乎离故乡越来越远,但生命中的血脉却越来越清晰。生活的柴草,创作的草堆,有些材料遗忘了,有些材料又记起来了。这三年,反而是一部《有的人》出现在庞余亮的笔下。他写了当下的平原,一个虚构的彭家庄,一个从彭家庄走出的诗人彭三郎的故事。这也是平原上的一个柴草堆。写完之后,庞余亮眺望远方的那个彭家庄,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他知道,芦苇们依旧在顽强地生长。
创作和评论比翼齐飞源自里下河悠久的历史传统
评论家王干认为,里下河涌现出很多优秀的小说家和优秀的评论家,形成了双翼齐飞的良好生态,这在其他地域的文学创作群体中并不多见,这与里下河的文学传统有着密切的关联。
“里下河出过著名的文艺理论家、美学家刘熙载,他的《艺概》至今仍闪耀着中华传统美学的光芒,施耐庵、郑板桥等的创作珠联璧合,现在这样创作和评论比翼齐飞的局面是历史的积淀,也是现实多种合力的作用。”王干说,作家们以灵动的笔触书写了充满水乡文化的地域性鲜明的作品,而这些作家在其他文体创作方面也充满了才华。里下河作家的身上的文人风范,也是里下河文学这种创作与评论合体的重要原因。中国文人往往擅长多种文体,不拘于一格,郑板桥诗书画三绝就是打通的结果。里下河的作家具有理论思维能力,里下河的评论家往往又能创作小说散文,毕飞宇不仅擅长创作,对小说的阐释能力也较为强悍,而吴义勤、汪政、费振钟、何平等评论家创作小说、散文的水准也是一流。
《扬子江诗刊》副主编徐晓华表示,某一个地区的文学其良性的发展应该是创作与理论的共同发展,不能想象一个地区的文学只有前者而没有后者,但里下河这一文学怎竟然有如此丰富的理论建构,并且有如此多的文学理论与评论的从业者,其原因首先是传统的力量,这一地区有理论的传统,有学术研究的深厚氛围,其次教育的昌盛。最重要的,是这一地区产生了足资研究的文艺现象,从文学到艺术,小说、诗歌、音乐、戏剧、戏曲等等,里下河地区有许多刺激理论的文艺家与文艺作品。
如何在未来的理论建设中取得更好的成绩,徐晓华认为,一是要营造深厚的理论氛围,要有团队,形成集团优势,特别要依托高校建设学术团队;二是加强课题规划,将本地区的文学艺术纳入课题,进行系统研究;三是作家要学者化,要有理论兴趣。“我个人认为,汪曾祺在当代文论史上的地位还没有得到应有的评价。理论家的理论固然重要,文艺家的理论也不可忽视,文艺理论上产生影响的观点许多是由文艺家们提出来的。”
里下河文学现象由一种自在的存在而引起人们的注目,并自觉地把它作为一种“流派”来加以研讨,不管它最终是否获得人们的认可或文学史的定位,在扬州大学教授叶橹看来都是一种十分值得肯定的文学现象。它至少说明,当代的文学研究者已经具备了自觉性的探究精神,在一种文学现象面前能够提出自己的看法。这正是从事文学研究者应当具备的独立思考的能力和诗性的想象力。事实上,自从“里下河文学流派”这一概念提出来后,一些作家和诗人都有意识地增强了一种归属感。不管其动机如何,至少它会无形中形成一种凝聚力。
“从自在到自觉,既反映了事物成长和发展过程的规律,又能够达到聚集团结更多的作家们自觉地进行艺术追求的目的,这无论如何都是值得庆幸的事。”叶橹说,一个概念的提出,当然不是为了给少数人扬名和树碑立传,它的最终目的是为了以此为旗帜,团结更多的作家,培养更优秀的后来者,能够达到这一目标,则是善莫大焉的举措。
里下河文学批评的理论资源与诗性建构
江苏省作协书记处书记汪政提出,本次研讨会除了里下河文学评论的论题,新增了“里下河地区生态经济示范区建设大背景下的里下河文学流派打造”这一具有重要当下意义的论题,这一论题其实对于里下河文学流派今后的发展,具有重要意义。特别是对于里下河作家而言,未来如何发展,还具有挑战意义。在之前的研讨会上,我们提到刘仁前的“香河三部曲”,《香河》写的是乡土经验,是具有里下河自然与社会特点的乡土写作,《浮城》主要是小县城写作,第三部《残月》是中等城市的写作。从乡土到城市,表明了里下河地区的作家在面对不断发展的里下河社会现实时,表现出来一种主动的努力方向。
“从前谈及里下河写作,一般认为以乡土为中心,基本上还是表现农耕文明这类娴熟的写作经验,对乡土社会的把握,建立在里下河地区乡土经验之上,这是里下河传统写作,而刘仁前的写作,突破并超越了原来的经验限制,“香河三部曲”因此具有启示意义。现在,我们提出里下河地区生态经济示范区建设的口号,也意味着里下河写作需要从乡土走向城市,从传统走向现代,从历史走向未来,突破传统优势和局限,完成其现代性的塑造,不断把握变动不拘的现实,形成可持续性发展,这具有重要的当下性意义。
里下河文学这个概念,随着几代写作者、几辈同行无意识的书写,随着近年来理论界的有意识的研究与关注,已经具有了越来越广泛的影响力。江苏省作协副主席鲁敏认为,这个概念是常常作为乡土文学的一种分支典型来研究的。但实际上,无论是里下河区域,还是在里下河成长和壮大起来的写作者,随着整个国度与时代的发展,已不可避免地进入城市化、都市化(至少也是过渡化)阶段,地域的经济文化发展,文学书写的主题变迁,也都随之发生了相应的变化。
结合毕飞宇、朱辉、刘仁前等人的创作变化,鲁敏指出这既是个性写作的变化,同时也折射出一代写作者与地域写作时代背景的变化。城市化主题、类城市主题的研究,是里下河文学的可以拓展的文学审美研究方向。更进一步说,里下河文学本来就是一个不断扩展和变迁中的版图,是随着大时代大背景在流变和升级中的版图。它是当下中国写作变迁的一个典型观察机位。这是里下河文学所流动、所承载、所不断生长的,更是这个时代、这个国度更广泛的文学图景。
江苏省作协专业作家、施耐庵文学院院长费振钟指出,这次研讨会的主题之一,是谈里下河文学批评的理论资源与诗性建构。首先,这里说的文学理论资源,有特定所指。就是在中国文艺理论史上与里下河地区有关的一位经典文艺批评家和他的理论著作《艺概》。他认为,刘熙载不仅是中国最后一位古典文艺理论家,也是古典文艺理论向现代转变中的第一个理论家。作为里下河的兴化出生的批评家,刘熙载的出现与理论存在,无异是今天建设里下河文学批评不可多得的重要资源。
现在回头看,上世纪八十年代文艺评论的复苏与发展,主要依靠西方文艺理论的引进和学习,造成了一种偏向,显然忽视和疏离了本土文艺理论资源,包括刘熙载这样重要的理论资源,没有能够有效地参入当代文艺批评实践。刘熙载对中国文艺批评和阐释,被认为缺少系统与过多感觉化受到冷落。费振钟表示,今天重读刘熙载,不仅仅是重新评价,至少应从三个方面展开检讨,并从中梳理出刘熙载的文艺理论对当下文艺批评,包括里下河文艺批评建设可能产生的贡献。一是,在主体认知和阐释中修辞与伦理的统一性,二是,以“心学”为内核的“情志”审美范式的同构性,三是,建立在艺术经验之上的语体对比互补性。以上三方面,这里没有时间具体说明,希望从这三方面加深理解刘熙载的中国诗学与美学经验。刘熙载文艺理论的美学价值,其重要的取向,是回归到“庄骚”传统,现在我们说中国文艺经验,那么庄骚传统,是不能绕过的重要诗学要求和标准。受刘熙载的启发,或者说,从刘熙载对于庄骚传统的推崇与承接,我们可以这样说,里下河文学批评的诗性建构,与此密切相关。如何建构里下河的诗性批评,不仅刘熙载是我们的资源,而且经过刘熙载我们接通了庄骚传统,同时获得了更大更远的美学资源。
由于以上认识,费振钟对里下河文学批评的诗性建构,提出几条路径和选项。一是自然与人生,二是自由与存在,三是世界与个体。诗性的文学批评,至少要坚持思考和追问这些具有根本性质的问题。这就是说,诗性批评如果真正要获得美学价值和影响,就不能不在这些根本问题上建立批评机制,以此进行文学阐释和再生产。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文艺批评提供了很好的经验,今天复述那个时代的文学批评成果,不难发现凡有影响力的批评作品,都与它深刻触及到文学与美学的这样一些根本问题有关。当下,这些问题,不但没有过时,反而由于种种原因,显得更为突出。也许,讲批评的诗性建构,又一次适逢其时。
里下河文学批评地方性的边界及突破
“费振钟谈到里下河地区的文学批评传统的时候,特别强调了晚清著名学者刘熙载的《艺概》。在蒋寅先生对清代诗学与地域文学传统关系的研究中,他也强调了地域性的‘小传统’是清代诗学批评重要的参照系。我们返观《艺概》与里下河地区的地域性之间的关系,孕育《艺概》或者说是清代诗话的‘乡邦文化的小传统’,现在是否还存在?如果不存在了,或者说是衰微乃至趋近于消亡,那我们谈论里下河文学批评传统的时候,如何再建构某种‘地域性’呢?”青年批评家何同彬提出,当我们审视里下河文学批评的“地方性”的时候,必要的历史边界还是需要厘清的。
以丁帆、费振钟、王干、汪政、吴义勤、何平等为代表的里下河文学批评群体,他们的地域性、地方性仅仅是身份上的、一般意义的地理学上的,而他们所使用的文学批评话语和理论资源基本上是现代性和全球化的产物,不具备明显的地方性。因此,他们在特定历史阶段上形成的地方性批评传统,其显在的地域性背后其实包含着另一个地方性空间:高等院校(及其衍生的师生、同学、同门等各种关系)。这仅仅与知识生产有关,而其生产的知识并非地方性知识,所以这种地方性空间不具备真正意义的地域性。与此相关的诸如海派批评、新海派批评、闽派批评、粤派批评等概念类似,内部的地方性其实是非常脆弱的。就目前的批评语境而言,真正能建构所谓传统、传承的地方性空间仍然是高校,尤其是著名高校和高校集中的地区,原因仍然是知识生产的密集和强势。因此,何同彬提出,返观当前的里下河文学批评传统,它能否在将来继续传承某种辉煌、现有的传承中是否能保有必然的地域性,或者回到费振钟的愿景:重构诗性批评,这些问题其实都在凸显着种种有关地方性知识生产的困境。
上海大学文学院教授蔡翔提出两个建议,一是建议泰州学院的里下河文学研究中心做一个数据库,可以对里下河的作家、评论家就他们的生平、作品、采访等做一个数据库,打好学术研究的基础;二是作为研究者,视野不能局限于文学,应该对整个里下河地区的地理、社会、制度等等进行研究,做好田野调查,这样才会加深对里下河文学的理解与研究。
“里下河文学批评诗学建构应该有阔达的眼光。”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叶炜认为,新的时代,新的起点。站在现代批评学的前沿,里下河文学批评诗学建构应该有阔达的眼光,以里下河批评诗学建构辐射江苏文学批评和全国文学批评,以开阔的视野吸收、运用跨学科的研究方法和理论。比如文化人类学(具体包括社群、族群理论、田野调查等),文学地理学(地域特色、地方风俗等)以及生态美学理论(联系到里下河正在打造生态经济示范区,这一理论尤为重要)等。
近三十年来文学批评界风起云涌,里下河文学批评家群体却表现出难得的超然与淡定。青年批评家饶翔认为,这种“不变”其实是有文化自信的体现,而文化自信来自于文化底气,来自于深厚的文脉传统。与这方水土的风俗人情保持着可贵的一致性,“里下河”文学批评家群体有着对于日常生活、人性人心、作家作品的关爱与体贴,这使得他们的文字在锋芒中有一种温润感,他们的文学批评总体说来是“知人论世”的。批评家不应理直气壮地宣布“六经皆我注脚”,他必须克制批评权力的滥用,他应有走进并了解一个陌生人心灵世界的细心与耐心,面对并尊重文本的真。
(夏琪 周卫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