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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7年07月05日 星期三

    《寿美子哲,越过山去》:他们给彼此贡献了幸福

    陆小晟 《 中华读书报 》( 2017年07月05日   11 版)
    《寿美子哲,越过山去》,[日]大出哲著,陆小晟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年5月出版,58.00元

        “山的那一边”,常识的意义上我们称作死亡,但在先生和小稚那里却只是一个需要翻过去看的世界,没有时不我予的哀愁,有的只是一个“许多幸福的梦/可以寻见”的世界。

     

        札幌站西口出来看得见纪伊国屋书店的那条路,就是大丸百货对面的那一条,一直向西走,大约十多分钟吧,就可以看到本书著者大出先生的家。独栋二层,外观非常朴素,墙体内嵌着大大的彩画玻璃十字架,仿佛一间小小的教会建筑。屋外蛮大的一个四方庭院,同小楼比肩般地沿街并立,院内的树、花草、卵石垒起的形态各异的石堆经由先生的命名,也各自拥有了灵魂,投入地注视着往来的路人。

     

        房屋和庭院其实出自先生自己的设计。很多年前我去日本读书时,导师为我办了一个欢迎的聚会,地点便是在先生的家中。那时我的日文十分简陋,自然先生便开始分担了导师的工作,一周固定的两次讨教到之后涵盖人生所有问题的随讨随教,先生就这样成为了我的恩师,而这本书便是参加“小稚音乐追思会”时的礼物。

     

        先生早年读的是建筑,之后罔顾家人反对转读神学,再后一门深入专攻西方中世教会哲学,博士修了后赴德留学。留学期间又入修道院三年,主修拉丁文,返国后在大学任西洋哲学方面教授至六十五岁时荣退,是日本著名的研究尼古拉斯-库萨(NicholasCusanns)方面的权威,也是尼古拉斯-库萨的主要作品《知之某种无知》《隐秘之神》《可能现实存在》《神学纲要》之译者。

     

        上个世纪四十年代,先生和他的妻寿美子相遇。其时的两人都是少年,妻比先生大一岁。因为数日未有进食,先生正委顿在学校植物园的长凳上无力行走,妻担心地过来问候,说了他们之间的第一句话。之后先生辗转东京—札幌—德国,寿美子留守札幌,异地十多年。1955年,他们结婚。婚后妻尊先生为“爸爸”,有爱娇的意思,先生则乐担父职称妻为“小稚”,意思是柔弱如雏鸟般的,也仿佛像他的爱女。结婚第五年,因多发性风湿关节剧痛,小稚入院治疗。之后,病难如影随行,从未停止过与他们夫妇的争战。1982年,小稚开始病卧、轮椅的生活,日常基本依靠先生的料理。对于妻的看护,除去外出工作时家中会延请一位护工照看外,先生从未假手他人。这个绘本便是先生手书手绘的他和妻小稚的故事。外体虽然毁坏,内心却从无丧胆。日常说过的话,写过的诗,夫妇的相遇相知,小稚的娇嗔任性,病重时夫妇忍耐中混杂着的无力和软弱,以及暂短和先生告别、越过山去、去往山的那一边的妻子。“山的那一边”,常识的意义上我们称作死亡,但在先生和小稚那里却只是一个需要翻过去看的世界,没有时不我予的哀愁,有的只是一个“许多幸福的梦/可以寻见”的世界。

     

        周作人说,日本仿佛善于用优美的形式包藏深切的悲苦。也许是吧。这个优美的形式在小稚和先生这里,像是一个审美的意趣,其间包藏的悲苦,或不过是人生原本就有的面目,并无意志力可以拦阻他们夫妇过一个审美的人生。

     

        越过山去越过山去/很多的山已经越过/若是越过最后那座山呀/那红色提灯里/那摇曳的光/正被你守护/我们手牵着手/越过山去

     

        这本书是先生给妻,夫妇病难中一直鏖战在最前线的小稚的礼物。排序基本是按照先生为小稚的制作书序排列,书后面附录的文字则是先生在其友人办的《IN⁃TEL牵绊》上写的文字。这份手工装订的刊物只限于先生及数位老友间的传阅,他们彼此贡献自己的回忆。先生根据自己记录的妻的病况日志,在这本从未公开的刊物上写了很多关于妻的文字,这里译出的只是1997年12月15日至1998年1月25日他们夫妇在一起的最后33天记录。

     

        这世界所处的文化中,病痛与软弱有时仿佛是一件需要隐藏的事情,我们回避疾病、失败还有痛苦,觉得那些有损于我们的尊严。有一次去先生处讨教时,我苦恼地和先生说:“我最近得了一种病,一种叫做查理·布朗的病。”先生很奇怪,“查理·布朗,那是一种怎样的病呢?”我说:“就是史努比故事中的查理·布朗呀,他对他的女友露西说他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好的那样一种病。”先生笑了,说:“是吗,那可真是一个好病,你不觉得查理·布朗很可爱吗,万一得了查理·布朗女友的露西病岂不很无趣。”在先生那里,软弱并不是一件可羞耻的事情。人生处处都是软弱,处处都是疼痛,而是不是有趣,却是生活中最为珍贵的品质。但这个有趣,有时又是一个极其宏观的观念。能看见事情隐而未现的内质,能对世界好奇,有想象力,知道采取事物和生命的立场,看见美在一切不完全中,这些都是有趣。

     

        小稚走后,先生一直一个人生活。料理、清洁,全部都是一个人完成,即使已是高龄又身患癌症,腰背已因长期辛劳弯成一个直角,他也还是不肯假手他人,处处一尘不染。大部分的时间先生都用来服务别人,自己的时间则用于研究尼古拉斯-库萨的天体学部分。这个部分对于文科人来说过于艰巨,先生觉得有义务做些贡献。先生手绘的天体图,有些长达数米,极其优美细致。先生的家人开了一间荞麦面店,试吃了一年多终于开张,楼上的空屋便布置成一个小型的书场,每个月的月末下午,先生会去为食客们免费说两个小时的落语。每两周中一天的时间先生会去医院做老年看护志愿者。出身于日本旧武士家庭,承继下来的器皿、古画、乐器,还有象征家族荣誉的武士太刀,包括所藏的个人书物,先生也无一不陆续捐献了出去。医院中看护小稚时,小稚说,“爸,是想太鼓了不是,就只耐心再等一下呀,小稚去了天国后一定买一个太鼓送给爸爸呢。”妻走后,先生即将家里妻的遗产小仓祗园太鼓赠送给了德国T大学爱太鼓的学生社团,妻的古筝也是,先生觉得这或许才是妻的心愿。

     

        家里四处都是小稚,一张像小稚的拉斐尔圣母图、玩具、琴、香水,先生外出时会戴上礼帽涂上一些小稚的唇膏。进门的玄关是先生画的小稚的遗像,女主人从未远行,迎接着我们这些访客的叨扰。料理台的窗口望出去,就是小稚喜欢的庭院,大雪覆盖时,卵石垒起的石堆会有各式的表情,先生会把这些绘下来。上午十点,我躲起来了呢。下午四点,我戴了个帽子了呢。这些都是小稚的话语。小稚的每一种病症先生都细细翻查过,家里堆满了各种医学用书。先生赞叹妻“像个武士一样”,遍体伤痕,却那么勇敢地将他们夫妇的幸福守护到了最后。小稚的呕吐物,先生尝过;小稚的日常梳妆描画,也都是先生;日常的溺便清洗,也是先生。小稚最后的日子里,先生依靠吻来和小稚确认应答。“我这一生,真的非常非常幸福”,先生说。庭院里有一盆花栽,花的名字就是小稚的名字,夏天时,花开得娇艳极了,紫苏遍地都是。两个“同在战阵”的生命,因为全心全意地彼此顾惜,他们给彼此贡献了幸福,也给这世界贡献了纯美,还有传奇。

     

        “很久很久之前的一年/在一个海边的王国里/住着一位少女,你也许认识/她的名字叫阿娜贝尔·妮/这位少女的所思所想只有一件/就是爱着我与被我所爱/我是一个孩子,她也是一个孩子/在这个海边的王国里/尽管如此,我们超过一切爱地相爱/我同我的阿娜贝尔·妮/天堂里那些六翼天使们也奢求着想要/我和她的爱情”(选自埃德加·爱伦·坡的诗《阿娜贝尔·妮》)

     

        爱是什么,其实我们大多数人是不懂得的。爱也无从教育,无从费周章去习得。如果自己的骨里生不出这样的东西,听是听见,却不明白,看是看见,却不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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