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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7年06月21日 星期三

    卡斯特桥的再巡礼

    张玲 《 中华读书报 》( 2017年06月21日   18 版)
    埃瑞克·肯宁顿的哈代塑像
    拜谒哈代故居途中的林间朗读体验 张玲摄
    二百余年风貌依旧的王徽旅馆
    19世纪末的多切斯特主大街

        2016年7月24日,周日,英国作家哈代的故里多切斯特市,第二十二届哈代双年会将按惯例在这一天的晚宴上宣布开幕。当天上午,提前到达的部分与会者去市东近郊,哈代出生地所属的斯廷斯福德教堂礼拜,那里的露天墓地塟有哈代的心脏(其完整遗体葬于伦敦威斯敏斯特寺诗人角)及其亲属的遗骸;下午,部分会员汇集在市中心,开始在这座哈代取作《卡斯特桥市长》地理原型的城市步行巡礼。——这也是惯例,是25日正式开会前的热身项目。

     

        一

     

        此次年会恰逢哈代两部书初版周年纪念:一为《贝妲的婚事》,140年;另一为《卡斯特桥市长》,130年。从会议日程及进程实况看,前者并未因其周年纪念的优势而被列为或轻或重的主题;《卡斯特桥市长》则也只依惯例,会议正式启幕前在这座千年古老小城步行巡礼,以示致敬和纪念。从1988年参加哈代年会以来,我已数次参与这种步行(thewalk),且积累了颇够应用的文字图像资料。前一年,人民文学出版社欧阳韬、马爱农二位先生枉驾舍下商议再版《哈代文集》诸事,其中包括我和亡夫张扬合译的《卡斯特桥市长》。三十多年前,我们的此书初译本完稿,至2004年才以两种不同版本依次出版。——其时正是张扬长逝的两年前。如我在此译本初版前言中云,这是哈代创作之途明示成熟的一通路标之作,将我们的旧译再做审定,以期更接近原著的深邃思想和多彩风貌,至今仍是值得投入之事。我向人文社二位提出此愿望有幸得到慨允,随即具体动手琢磨,中间确实发现不少应作推敲改进,尤其是在涉及这座古罗马时代就已形成规模的古城的地理历史背景、民风民俗、商业活动等段落。当今数字网络已兼济到吾侪耄耋,操作学问,包括翻译都比往昔大大便捷,但是这仅限于纸面上文字的描摹,对于上面提到的地理历史、民风民俗等,即使辅以大量屏幕显示,以我这样眼手笨拙、头脑敝陋之人,理解起来仍是雾里看花。因此,做一番万里之遥的切换,把近一年来在北京自家案头指尖上的逡巡转换为在多切斯特小城街道中腿脚下的徘徊,定当有趣而又有益。于是,2016年的清爽夏日,恰在一年时间内断断续续地完成了这部旧译的逐字审校修订之后,我刚刚将新排校样读罢交割,隔了几天就登机离岸,经过不过十余小时的航程,就将自己实体地从北京转发到了多切斯特,第6次来到这座给了哈代丰富创作灵感的他故乡的郡城。这次是纸面和电脑并用,负荷着译校中煞费思索但却仍未真正落实的“问题与学问”,包括英语中的古字、文言、成语、隐喻、双关、外来语、俚语,西欧建筑、考古、天文、动植物的科学术语及俗称,当时当地家居、出行、工、农、牧业活动的特有词汇,以及结构繁复、一逗到底、一句成段的复合句等等,数目虽不甚多,却涉及英国朝野古今历史文化的广泛领域。

     

        从译稿中的虚拟世界骤然飞落万里外与之酷肖的现实,那也真是一种难以言传的人生之大快!然而,今日已非往昔,我已不复1988年至2013年尚能健步如飞的当年。心衰体弱,不良于行,无力承受会议特有的紧张、丰富、欢快的节奏,——这也已是无疑的自知之明。无奈之下,我决定不再参加全会程的活动,而只选择了少而又少的会见同行执友、聆听学术讲演和参观交流;但心目中已将此次开幕式前的步行巡礼特定为较隆重的纪念年开场大戏,我决定还是要再次去分享它那一城欢快的气氛。

        二

     

        英国这个西北欧北大西洋一隅的岛国,天气多变几乎是尽人共识。是日醒来,我也和当地人一起盼着好天气。但从晨起即遇阴雨,淅沥不止,引人频频仰首企望。午饭后,云层稍薄,阳光偶从间隙处闪露,但半空中细雨仍在默默飘洒。我也和当地人一样对之习以为常,按时从住所赶到城市主大街与南大街交接路口粮食丘的老公共水泵前。集合时间近在须臾,纪念碑周围竟空无一人!惊讶之余我开始在四周徘徊。周日午后,店铺照例关闭,又逢阴雨,街头行人稀少,我疑心是自己事先未准确查明集合地点,但又无从问询。索性依熟悉的惯例,以水泵为起点沿久已定型的路线自行开始散步。

     

        哈代写作《卡斯特桥市长》在1884年至1885年间,他开宗明义给故事设置的时间跨度是19初叶后期至中叶中期,约当哈代出生(1840年)至他的中年时代。从哈代书中的场景描写,对照当时及稍后英国画家所绘该市街景,可以看出这位大小说家的地道写实性。而今天看来,在哈代及其所描述的时代,这些街景即已粗具现今的雏形。我们是在自己的翻译初稿完成多年后,才到过这座城市,彼时译稿出版尚遥无定期,因此在短短一周会期及外加两三周会前会后几无喘息的聚会、访问、受访、参观、游览等紧张活动中,步行巡礼时对周围景物只是大致轮廓上的匆匆一瞥,从未有暇参照书中细节认真考察。去年夏天的这次周日午后雨中独行,恰遇“卡斯特桥”的繁华闹市几近空空荡荡,似乎她是将自己特意留给我一人恣意流连了。

     

        拖着逢阴雨跛行的腿,我静静地先走完近在水泵以北的大街。英国,尤其是南部,多低海拔丘陵地区,人烟稠密的城镇多由高处山丘土岗处发祥,因此很多城市主要街道开在高处,名曰HighStreet,我未从直译,依其性质功能译做了“主大街”。英国又是一个本土面积极小的国家,它的每个大中小城市,和我们的相比,绝大多数相应都只能属迷你型。就是多切斯特眼前这条主大街,以慢速穿行,也不过二十分钟左右,却还以和粮食丘交接的路口为界,分为东西两段,分别冠名。如果你亲自在这里走上一遭,身为外乡人也会发现,这样几近多此一举地给短短一条通街分段取名,还真可能会帮生人少跑了冤枉路——这种在细节上较真儿的特点,也体现在英国人的处事方式和英国的公共设施和服务上,每次短暂旅居英伦时确能经常感到。

     

        再说这条主大街和它周边一带,哈代曾将之搬迁到《远离尘嚣》《萎缩的胳臂》等多部长、短小说中,但都没有像在《卡斯特桥市长》里这样,成为哈代的人物蜂拥出入、轮番表演的热点场所。这里的王徽旅馆,是首先映入我眼帘的地标。故事开始不久(第5节),飞黄腾达已到极致的主人公亨察德大宴宾朋,故事的最后三分之一(第31节)斯人已是政声、商运急转直下,拍卖财产后沦为一贫如洗,两处情节的背景都安排在这座当时全市首屈一指的社交商厦。这后一场,应是哈代带领我们亲临现场体验;而前一场,则是亨察德离弃的妻子由女儿陪同来到旅馆门前,借用她们的眼睛通过上方敞开的凸窗旁观。这时,我带着对书中字句的清楚记忆面对这座建筑,在体验一种穿越之醉的同时,比以前更加关注到它外观上的细微之处。比如,它的立面上那些乔治式窗洞中可以上下活动的窗扇,根据原来普通英汉字典的译法,我们起初也译做了“铰链窗”。此次现场确认了它的样貌,又综合了我在英国客居过的几处老房子类似的窗扉,才最后确定译为推拉窗。类似这样的一些技术问题,有些直至译校完成,仍留待查证修改。甚至一个很简单的pavement,原义就是砖石铺的路,但又指街道两侧的人行便道。起初我们是取后者,重校时想到在英国和欧洲大陆一些古城中见到的保留至今的整个街心铺满砖石的古老街道,因而改译做石铺路;但又考虑到至今砖石已磨得光滑如镜的此类路段,多是在18世纪或更早之前修筑,再校时不免又犯踌躇。这次来英前,在家中校读出版社新打印出的修订译本校样时,对照自己收藏二三十年的一幅19世纪英国画家所绘多切斯特市主大街街景画,才看清当时这条街的街心并无砖石,而且和两旁的便道界限分明。带着这些印象,此次在主大街漫步细看,才最后确定了译为人行道。至此,对自己译文中类似这一砖一石的疑点所做的出尔反尔的修改、还原、补正,通过这样的现场观察,似乎才有了较自信的决断。

     

        在哈代笔下,农夫、商人、城乡居民鱼贯出入、摩肩接踵的卡斯特桥,买进卖出的露天市场和粮食交易所,一市之长亨察德端坐的审判席高位和他被流浪妇当众揭发早年微时丑闻的市政厅内的法庭(28章),以及女暴发户露塞塔窥伺楼下熙来攘往人群中于己了无干系的人群或性命攸关的两个情人的窗口(23章),如此等等这些场所,至今在由主大街、粮食丘、南大街和三一街交接的半月地带还能寻到遗迹。其中最有实体感的就是水泵以南、南大街北头那一行流动摊位,至今每周还定时出现,售卖农家新鲜果菜、奶酪、蜂蜜、果酱、二手家居用具、饰品等,是现存的市中心唯一露天市场。周日午后,又添淫雨,我原亲见的零星摊位也撤离一空,这整条街道更显整洁静谧,也自然成就了引人遐思的契机,尤其是在蒙蒙雨幕笼罩之下。于是我索性撑着雨伞,就近选择一把公共长椅坐下小憩。

     

        三

     

        大约是饭后胃中消化作用引起大脑暂时缺血,催人昏然。恍惚间,一个人从迷蒙细雨中走来,衣着形象和紧靠主大街西头的哈代塑像一模一样。那是1931年雕塑家埃瑞克·肯宁顿雕塑的全身坐像,也是多切斯特市如今的地标之一。哈代读者和学者朋友每逢来到这里,大多会要前去看望。我一位伦敦学者朋友塞尔维亚多年来曾是每逢年会必到,也常在我参会时,在我从北京先抵伦敦后,驱车携我共赴这里。2012年会期,我先到伦敦市,她因已年近九秩,健康日衰,再无力参会,但在伦敦送别时,仍谆谆叮嘱我:“到哈代像前对他说,‘塞尔维亚问候你!’”其后,我当然未负其托。此次到来,我也已虔心拜谒。此时此刻,坐在长椅上,想不到托玛斯·哈代先生竟从他的石头基座上款款走来,静坐到我的身旁。慌乱中我竟未事寒暄就急急抢话道:

     

        ——在您的小说里,《卡斯特桥市长》大概是城市背景比重最大的一部,您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座嘈杂纷扰、凡俗平庸、缺乏您的其他小说中富有浪漫色彩的商业化、物质化的城市做为主要背景,而且多次采用我们眼前这一带景色最平庸的商业性露天街景?

     

        ——当年我写她是根据自己早年的印象。我出生在这里的近郊,喜欢牧场、山林、荒原,那是我写作的主要背景。但我也在这座市镇求学、学徒、从业,业余自修、创作。那时这里的城乡,工业革命起步比英格兰中部、东部、北部晚,她的城乡兼而有之的深厚文化传统和保守没落、愚昧贫困、无序肮脏令我爱恨交加,这正是水到渠成的写作源泉。作为当时尚未和乡村之间形成明显界限的这座市镇,市场经济尚处雏形,我生也晚,却有幸曾是这些历史过程的见证者:在这座市镇城乡民众定期集会,买进卖出,集市正是他们商业行为最为必要的场所和条件,这也是我这个写作人不能轻易忽略的着墨之点。

     

        ——您对自己所经历、见证的生活负有使命感,这正是伟大作家的风范!您所处的那个时候和您所写的那个时候,这里是那样纷杂、脏乱、丑陋。露塞塔从高台大厦窗口看到农场主挑选雇工、生生拆散一对年轻恋人的场景,正是资本世界雇佣关系变成冷酷商品交换的一场悲剧……当然,故事开场亨察德用苏珊外加他们夫妻的婴儿,换取了五个金币,更是对于商品经济中金钱交易之冷酷无情的隐喻……但是由于您对题材背景的这种选择,是不是自然就忽略了此前您在《绿林荫下》《一双湛蓝的秋波》《远离尘嚣》《还乡》《司号长》及随后的《林居人》《德伯家的苔丝》《意中人》等书中的那种以村野、山川、荒原、鲜花、醇酒、海边浪、林中风等大自然为背景、富于超逸高妙的意向和律动?

     

        ——不错,写书的人总在追求不断丰富、创新自己的风格。这本书以城镇为背景,这首先是出于主题的需要。但我对它像对村野一样,同样愿为之做浓墨重彩的精描细画;而以历史研究和考古的视角看这座千年古城,又确实能引发人强烈的思古幽情。据此,再融合我个人的历史、考古的文化情怀,更认为这是与狭义的乡土环境同样具有浪漫诗情画意的小说背景,不仅值得选取,而且只有清晰再现这些背景,才能使台前的人物、情节突显出真实,而且更易于烘托深邃沉郁的氛围。

     

        ——很抱歉,身为译者,限于我本人的性别、国别、具体经历,还有早年的阅读兴趣,我们最初翻译这本书,处理这些章句的时候,留下了许多问题甚至误解。这部书里商品经济的环境、以商业竞争形式所表现出来的生存竞争,只有在近三五年来从自身环境和世界时事中亲见、亲历之后,对这本书才有了更为感同身受的体验,校对、重译中的许多难点也才更易排解,自己的译文表达也才感到更顺畅些。

     

        ——这很自然!据我所知,我们英国的翻译家译你们的《四书》、唐诗和古典小说时,也留下很多问题和误解。况且人们不论男女、英中、经历,年轻时候,往往更多用心于浪漫超尘的作品,随着心智的成长和成熟,真正阅读的兴趣和趋势才逐渐定向;即使对同一部书的主题和内容的认知,也并非一成不变。

     

        ——谢谢您的宽厚!但是身为译者,我们还是不能宽宥,把自己完全等同于普通读者或者批评者。我们的工作等于是给您这位原创人换上一套新的衣帽,要考究、悦目,还要力求不让它有损您的身段、容颜、风骨、气度,让人认出您哈代先生还是哈代先生,而不是狄更斯、萨克雷、吉普林;也不能谁也不是,仅仅是我们译者本人。为做到这一点,非得从字斟句酌开始不可。先对您的文字,后对我们的文字,然后再在它们二者之间几经往返。而且还得力求让人真认得您哈代和狄更斯、萨克雷等人怎么不一样;老年的您和早年的您怎么不一样。这还不仅仅是简单字句上的功夫;我们得努力理解、深入探究您的用意、您的追求,尽量让读我们译文的人像自己直接读您的原文一样,不论好恶,都能真正读懂、参透。

     

        《卡斯特桥市长》不同于您的大多数小说,特别是在主题方面。您早已将其划归为性格与环境的小说之列,在人物与环境磨合、冲突中呈现人的命运。亨察德是个有强烈性格特征的人物,环境主要是商品经济为特征的社会(其中自然环境,诸如那场预卜大错的连绵阴雨,是通过社会环境起到次要作用)。您的公式就是:人——性格,商品经济——环境,二者的互动,造成了命运的悲剧。在这里,我过去几乎忽略了的,就是商品经济这样一桩时代的重大主题。《卡斯特桥市长》就是写商品经济下人的命运。也正因如此,您这部小说的风格才会有和其他大多数的不尽相同。在这部小说中,环境是极其写实的商品经济社会,从商业派生的金钱交易与生俱来就是世俗、丑恶,这种我们中国人自古以来就称作的铜臭味,渗透进人的家庭、职业、婚恋、灵魂深处。您把您的同时代思想家用综合分析、推理论断表达出来的这些社会人生,用人物故事展现一清,从而完成了您的使命;而这些在我早年生活和阅读中只是极其陌生,甚至格格不入的……离开大学前夕,我曾是班级少数政治经济学得分最高的学生之一,满意的试卷并未帮我感同身受地收获这门学问的真谛……

     

        我两眼茫然,唠叨不休,却没有发觉哈代先生已悄然起立,快步离去,瞬间消失……我跨步起身几乎摔了一跤,才猛然醒悟,原来这竟是一场幻梦!

     

        四

     

        细雨仍在淅沥不停,落在身上立即被微风吹干,并未让我变得狼狈。然而刚才这白日一梦却助我恢复了体力,足够送我回到不远处临时的“家”。直至门口,我还回头在和如此殷勤的细雨告别。

     

        不止的淫雨并未影响我这老风湿病人的心情。回顾这整日天象:从早阴晦,盼到正午阳光乍现,以后更是阴沉濡湿……这正是亨察德一生命运的浮沉泰否、深浅不一的灰黑色!

        次日,晴好。无感冒。上午,趁两场学术报告茶歇,和当地哈代著名学者佛斯·斯旺先生谈及我昨天集合迟到、无奈独游等情,才弄清在我的居停主帮我下载的会议日程表上,昨天的巡礼集合时间比实际所定晚了一小时。呜呼!原来这就是使我和巡礼开始盛况以及合影失之交臂的原因!又次日,我随会议执行主席海伦·朗女士参观附近金斯顿·莱斯家族藏画归途,请她介绍那个周日雨中巡礼盛况。不料她在和我并肩而行时,当即三言两语交代一清:其实,那天下午参与此活动的会众,只有十余人,并无乐队演奏等为庆典助兴;也不见有人曾拍下照片。如此说来,那天我的殷勤居停主和我的尴尬,也就都不值一提了!

     

        《卡斯特桥市长》此次竟受到这番冷遇,难道应怪天气吗?恐怕……多半是这部太过悲丧的小说已不合当今轻松欢闹的阅读趣味了吧?然而这已是一个超乎《卡斯特桥市长》单独一本书的问题……

     

        不过,那天和佛斯喝茶,闲聊起我正酝酿为此书写新的《译序》或《译跋》,又提到周日的天气及我有趣的独行巡礼。不用我多言,这位聪敏而又富有文学修养的老友就随声说道:“那你已经找到写这篇文章的灵感了!”立刻,我们会心地一起笑了起来。

     

        其实去年夏天我在多切斯特逗留的三周内,不论好天坏天,“巡礼”常常都在进行。每次与会、参观、聚餐、会友,以致购物、赶集,几乎都是我顺路的阶段性巡礼,即使无目的的散步,也因这捎带的巡礼有了目的。

     

        我曾由仍是殷勤的居停主夫妇向导,穿行过哈代名为杜诺沃的佛丁顿地区街巷。上世纪初,由哈代的遗孀弗洛伦斯积极支持,那里已作了全面现代化的改造,即使此地区最偏僻之处如今也已难寻卡斯特桥中米克森巷内的肮脏和不宜人居;但沿街大门紧闭的空宅、住家窗口透出的昏暗灯光、室内简陋餐桌前沉默的单身母亲和幼儿等等令人不禁联想,这里至今仍是城市中的贫民窟。不过,如果没有哈代的帮助,今人已很难想象,一二百年前,此处城乡接合部底层人民的那种非人生活。

     

        还有那我经常或独自或携友不断穿行的南、西步行街,哈代清楚地描述,这里——像北京的二环路一样,是在原古城墙遗址上植树筑成的人行步道,卡斯特桥市的人们曾经或独行漫步沉思,或与好友邂逅握手欢谈,或对仇家道路以目;如今仍旧绿荫匝地,华盖成拱,静若幽谷。我每逢从市心几条熙攘的商业街几步跨进这些短短的步行街,都有仿佛立即落入世外之感,情不自禁地会伫立流连;特别是在那几株老栎树下,抚摸着它们的累瘤虬枝,不禁又会想到,不太久以前在自家伏案,面对哈代形容它们的文字,穷索枯肠搜寻对应中文的窘态。

     

        另有一处我特意再访的,是紧邻市心西南的古罗马竞技场。在卡斯特桥市里,这是一处神秘、诡谲、凶险的罪恶之薮,亨察德因酒失和苏珊离散,20年后第一次重会,就在这里。我如今每次重来,只见满眼芊草碧绿。在它的马蹄形土岗围墙外内两侧上下进出,在墙台顶或圈内平展场地踏行,使脚底与绵软的嫩草亲和,总能感到此处所在静得令人完全忘记它和车辆连绵飞驰的大路只有一墙之隔;而且从它这里不过五分钟,即可走到火车站和长途汽车站。

     

        其实我对卡斯特桥的巡礼还远不止于此:8月初,离别多切斯特一路北上,在格罗斯特和牛津郡一带会见学者金和阮木,特别是在兰开郡东部克瑞斯和汤姆的山村农庄做客之间,还在经向这些朋友讨教,确定了在多切斯特遗留的二三问题。这些活动,我都视作是对卡斯特桥的延展性巡礼;直到满载而归,面对电脑和纸上整理着这些材料的此间,我也还在边巡礼边咀嚼着对这座城镇书里书外的古今日渐加深的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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