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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7年04月12日 星期三

    耕织图说

    沈胜衣 《 中华读书报 》( 2017年04月12日   13 版)

        1

     

        男耕女织,是我国古代农业社会的典型形态;绘画这两类劳作的“耕织图”,乃传统农事与古典美术这两大领域交汇产生的一个独特门类。它们既是研究农业历史、生产活动的形象资料,又是精美的艺术品;既是古人以农为本的治生之道的反映,也是体现中华传统文明的文化现象。

     

        广义的农事题材美术作品,从史前岩画到战国青铜器都有;比较明确的耕织图画,普遍见于汉代的画像石、画像砖;此后从魏晋到唐、五代的壁画也常见此内容,反映的农业活动范围渐大、内容渐多渐细化;至南宋起,发展为系统性专题,并定名为《耕织图》。

     

        南宋绍兴三年(1133年),於潜(今浙江临安)县令楼璹绘制了《耕织图》45幅,包括21幅耕图、24幅织图,详细画出从浸种到入仓的田耕过程、从浴蚕到剪帛的蚕织过程,每幅都附一首五言律诗。完成之后进呈宋高宗,获得嘉奖,其人升官,其作则宣示后宫。这是耕织图形成体系的奠基、开山之作,被称为“我国最早完整记录男耕女织的画卷”,“中国农桑生产最早的成套图像资料”,“世界第一部农业科普画册”,“农耕时代最漂亮最有价值的一本图文书”,“用绘画配合诗的艺术表现形式反映农桑劳作过程的一大创举”。《石声汉农史论文集》并指出:“诉之直觉的画图”这种“新的表达方式,对后来农书发生了深厚影响”,从此图谱在农书中占有显著地位,“越出了过去朴素记述的境界,文字和美术合流,甚至倒过来以美术为主”。

     

        这套《耕织图》选材精当,直观生动,反映了宋代江南农业概况,也展示了当时社会风俗和经济情况(与之前耕织图画的单纯农事不同,楼璹此作是田间劳动与田园生活的融合,可顺带见出古代民俗风习、建筑风貌、家居布置、日常器物等情形)。其孙楼洪印行时,跋语有云:楼璹“勤于民事,咨访田夫蚕妇,著为耕织二图……图绘以尽其状,诗歌以绘其情,一时朝野,传诵几遍。”

     

        耕织图本来既有客观的艺术记载现实的功能,也更强调主观的教化民众、劝课农桑,作农事技术的指导传授。楼璹此作就等于以连环画的形式供农民仿效操作,其图确有推广技艺的科普作用,不过其诗、及其创作目的(即“其情”),却还可细加分析。

     

        第一首《浸种》全诗为:“溪头夜雨足,门外春水生。筠篮浸浅碧,嘉谷抽新萌。西畴将有事,耒耜随晨兴。只鸡祭句芒,再拜祈秋成。”有劳动的场景,有风俗的背景,有物候节令的风景,但谈不上多少技术含量。再选一些应合当下春耕时节的诗句看看,《耕》:“东皋一犁雨,布谷初催耕。绿野暗春晓,乌犍苦肩赪。”《耖》:“迟迟春日斜,杳杳樵歌起。薄暮佩牛归,共浴前溪水。”都是田园诗的情调,到底出自文化盛代的宋人,水准不差,但基本为描写、抒发,而非实用的指导了。

     

        楼诗引人注目之处,还在于不乏描写底层疾苦、表达与上层对立的情绪,如《入仓》的“却愁催辅租,胥吏来旁午”。其侄楼钥后序谓,楼璹是为“慨念农夫蚕妇之作苦”而作,“此图此诗,诚为有补于世……斯民之困苦,上之人尤不可不知。”其从曾孙楼杓的题识也概括,此书是要让“饱食暖衣者知其所自”。可见楼璹的创作《耕织图》是怀有仁人之心,要反映农民劳动的艰辛和生活的困境,其“补世”之用意并非全为技术,而重在民生。也就是说,“耕织图”从一开始就有意识形态作用,不过在最初的此时,这作用是自下而上、向上陈情的。

     

        2

     

        楼璹《耕织图》这一中国农学史、田耕史、纺织史、艺术史乃至生活史的珍贵文献,后来失传了,但通过摹绘、拓本等流传甚广,还不断被改编重绘,出现很多内容大致相同或相近、风格延续或各异的版本,连绵不绝,成为传统画谱的一个组成部分。先谈谈正宗的“耕织图”。

     

        元代,有程棨摹楼璹《耕织图》绘本,明代则有据楼璹原版复制的天顺刻本《耕织图》,这两套作品能让我们看到楼图自然质朴的基本原貌。另外明代大画家仇英也有摹本《耕织图》,是上佳画作,但文人趣味浓郁,多少有点脱离所摹的原作了。

     

        清朝是《耕织图》的高峰期,版本繁多,内容、版式也各有变易,最有名最流行的,出自几代皇帝。

     

        首先是《康熙御制耕织图》(又名《佩文斋耕织图》)。康熙曾行亲耕礼、种试验田,又亲自主持制作《耕织图》,被称为“重农恤农形象工程做到极致”。他下令宫廷画师焦秉贞据时人进献所藏的楼璹原图另绘,内容、数目、顺序有调整、增删、改动,得耕、织图各23幅(增加的画幅另由人仿楼璹原作补诗),康熙写了序并每幅题一首七绝诗,康熙三十五年(1696年)由朱圭等刻印成书。这套作品工细清丽,还采用西洋焦点透视法绘出“不爽毫发”的立体感,很赏心悦目;细节也能用心,比如一处蚕屋,瓦顶有油毡布覆盖破漏处,见出对农家陋室的有意写实。郑振铎《中国古代木刻画史略》赞为“煌煌巨制”,周心慧《中国版画史丛稿》称为“清殿版画中流传最广、影响最大的一部”。不过所描人物和农具已换成清代面目,部分内容还突破楼璹原作的江南背景而反映了北方的耕作情况。

     

        康熙亲书的序言,介绍自己“乐观农事”,巡视四方都要了解耕种细节,“所知甚晰”;并在宫苑“治田数畦”,“岁收嘉禾数十种”,“惓惓于此,至深且切”。其绘制用意,一方面是要使子孙群臣“俾知粒食为艰,授衣匪易”,让人们“衣帛当思织女之寒,食粟当念农夫之苦”。——这有点楼璹《耕织图》的意思了;但另一方面,则是“欲令寰宇之内皆敦崇本业……衣食丰饶,以共跻于安和富寿之域”。也就是要劝民努力务农,从而巩固社稷。

     

        康熙的诗,《浸种》:“暄和节候肇农功,自此勤劳处处同。早辨东田穜稑种,骞裳涉水浸筠笼。”《耕》:“土膏初动正春晴,野老支筇早课耕。辛苦田家惟穑事,陇边时听叱牛声。”《初秧》:“一年农事在春深,无限田家望岁心。最爱清和天气好,绿畴千顷露秧针。”——本文对《耕织图》的历代各家第一首诗全录,对春耕春种的其他诗选录,以供读者比较品评,也是对笔者读撰所处的春季农时作个应景展示,可略窥历朝农事的一斑。

     

        康熙晚年,皇四子胤禛、即后来的雍正,命画师以《康熙御制耕织图》为蓝本、摹绘一套耕织图进献父皇,同样耕、织图各23幅,每幅题一首五律诗。这套《雍正御制耕织图》(又名《雍亲王耕织图》)画风亦很精到,但特别之处是,雍正让人以自己和妻子为原型分别画成图中的农夫织妇,以表示不辜负康熙的农桑为本期望。这可理解成一种亲农的诚挚(他在织诗的《经》中甚至写了“市城纨绔儿,辛苦何由见”那样悯农叹世的句子),一种隐逸的情怀(他还在图上钤了“破尘居士”的印章);但,也可视为一种讨好父皇的手段、一种刻意营造躬耕退隐的以退为进,我联想到民间对其奸诈谋位的传说,不禁对这以自己夫妻入画的创意有点寒意了。

     

        雍正的诗,《浸种》:“百谷遗嘉种,先农著懋功。春暄二月后,香浸一溪中。重穋随宜辨,筠笼用力同。每多贤父老,占节识年丰。”《耖》:“蝶舞黄萱晚,莺归绿树新。春光不肯负,只有力田人。”《淤萌》:“鸟鸣村陌静,春涨野桥低。已见新秧好,还欣满陇齐。”

     

        到乾隆,于三十四年(1769年)命画院据元代程棨摹楼璹《耕织图》作石刻,是原作的间接重摹,刻工精致,乾隆用楼诗原韵和诗于上;另外他也命画师临摹《康熙御制耕织图》,和了康熙的原韵题过诗:

     

        《浸种》(和楼璹):“谷种如人心,其中含生生。韶月开初律,向阳草欲萌。三之日于耜,东作农将兴。筠筐浸春水,次第宛列成。”《浸种》(和康熙):“气布青阳造化功,东郊俶载万方同。溪流浸种如油绿,生意含春秀色笼。”《耙耨》(和康熙):“缥缈云山迷树色,绿蓑扶耙雨霏霏。”《初秧》(和康熙):“柳暗花明春正深,田家那得冶游心。老翁策杖扶儿笑,却喜初秧摆绿针。”

     

        三帝之外,清代还有如道光年间王素的《耕织图》等。值得一提的是,光绪年间有位於潜县令何太青、也就是楼璹的隔代后任,为《耕织图》题过五绝诗,《浸种》:“出种盛筠笼,浅浸溪头水。鸡骨喜占年,岁事今伊始。”《耕》:“扈鸟陇上鸣,催耕唤布谷。当春一犁雨,赁得邻家犊。”——这首是直接化自前引的楼璹原作。说是列出诸家诗供读者自行体会,至此还是忍不住要吐槽:一路下来,这些耕织图诗是每况愈下了,都没能跳出楼璹的“筠笼”。

     

        由此想到对各款耕织图的总体观感,虽然历代不同版本有所调整补充,体现了艺术创作和农活操作的一点进步,但总的来说,变化不大,未脱楼璹《耕织图》的定式。尤其是近现代机械化之前,中国的农耕技术绵延千年,《耕织图》中有不少甚至是我们儿时农村经历过的熟悉场景。正如论者指出的,中国古代农业和农具的发展,“基本特点之一,就是它自身的连续性……从没有出现过跳跃式的变化。”这有传统恒定的可喜,也有农事固化的可悲。

     

        不过,还幸其中总多少有点新意,包括“正宗耕织图”之外的其他同类作品。

     

        3

     

        接下来要介绍的,就是并非完全照搬“耕织图”之名、而有耕织图之实的同类重要作品。

     

        首先是楼璹的《耕织图》传入皇宫后,由翰林画院画师临摹了其中24幅织图,宋高宗的吴皇后在每幅图中亲笔作了题注,称为《蚕织图》。这套画比原作内容略有调整,画法上也有明显的宋代宫廷趣味(如《下机》屋外树的画法),但因楼璹原作的失传,此图是我国现存最早用绘画形式系统记录古代蚕织生产的珍贵史料。

     

        元代有一种今已失传的《农桑图》,但有书画大家赵孟頫的题诗流传下来,不过那24首诗并非楼璹原作的按工序分题,而是按十二个月来写,此不录。

     

        明代仇英在《耕织图》之外还有《宫织图》,同样漂亮,也同样“文”过于“农”,比如画室内人纺织的同时,还着意细绘庭院中的蔷薇架等花木、乃至菖蒲等文人雅物。

     

        明代邝璠编的《便民图纂》里有一套《农务之图》《女红之图》,包括耕图15幅、织图16幅,精致工丽,是当时最好的木刻画之一,据郑振铎考证,“可信是从宋代楼璹的本子出来的。”不过图有增删、改动,还将楼璹的诗改为通俗的竹枝词,所谓“更易数事,系以吴歌。”如《浸种》:“三月清明浸种天,去年包裹到今年。日浸夜收常看管,只等茅长撒下田。”又如《耖田》,没有楼璹那些春日、樵歌、溪水的情致,而是写:“耙过还须耖一番,田中泥块要匀摊。摊得匀时秧好插,摊弗匀时插也难。”比起楼璹原作,更接地气,更易为平民接受,更具技术指导性,因此被称为“实用的调整”,成为江南地区农业的宝贵资料。

     

        清乾隆年间方观承主持的《棉花图》(后嘉庆帝命人刻版重制,又名《钦定授衣广训》),线条细致谨密,也具稚趣,先后有乾隆、嘉庆两帝每图题诗。它的显著特点,其一是不像传统织图的以丝绸为主,而是棉花生产、纺织过程的专图;其二每图前有一段介绍该项技术的具体说明,是历来耕织图中最有传授技艺意义的文字,摆脱了过往题诗的纯粹描写、抒发(也胜于《便民图纂》简单的竹枝词),是优秀的科普作品,被称为对历代相沿不变的耕织图的一次改革突破。这些说明文字还有其他意趣,如《上机》一则,附带讲到自棉花纺织兴起,江南将花神庙用来祭祀棉花、祈求丰收了,所谓“称花即知是棉,产棉之地皆然,犹之洛阳人称花即知是牡丹,是可以观所尚也。”

     

        到光绪年间,宗承烈主持的《蚕桑图说》,同样有较详细的技术要点说明,由名画家吴友如绘图,画面内容丰富而描画逼真。

     

        也是光绪年间,有张集贤等《桑织图》,还有一套保存于河南乡村的石刻耕织图,它们的意义是集中展示北方农事特色,有别于历来耕织图的多为南方背景。

     

        清末还出现了一批广州画工的外销画《蚕织图》,画风秀丽,人物朴拙,很有情趣。它多所创新,既有当时的现代场景(如岭南建筑风格的洋行),也有复古的《浣丝》图(画得仿佛《兰亭集序》中的曲水流觞),都是以往耕织图未见的。这是为满足西方人兴趣、让洋人了解中国传统社会而添加了内容,则已非此前的意识形态或者技术传授或者文人雅趣,而是带有特定时代背景的“另类版本”了。

     

        还需特别提出,明代宋应星的《天工开物》也有耕织图,与该书内容一样,是对传统农事的系统总结;虽然画技欠缺,人物动作不自然,但所绘对象广泛,不像之前同类书的耕只限于南方、织只限于丝绸,已是上述《棉花图》《桑织图》的前驱。不过我将它放到这一节的最后,是因为它的另一特色,部分图上注明了农具名称,由此可顺便谈一下耕织图的旁支——农器谱。

     

        农具类的文献,问世最早的专论农具之农书是唐代陆龟蒙的《耒耜经》,第一部关于农器的全面专著是宋代曾之瑾的《农器谱》。到元代王祯集大成之《农书》,则有了农具的图谱传世,该书“农器图谱”部分收260余种,每种都有一幅图、一篇文字说明、一首长诗。它是王祯从前人著作中辑集资料(很多出自今已失传的曾之瑾《农器谱》),再根据自己的观察和创新绘撰而成,篇幅占了全书五分之四,是《农书》最有价值、最大贡献之所在。

     

        此后农器谱成为一个独立分支,至今仍有生命力,在当代,这方面的成果似乎还超过耕织图,我所见近年的重要著作有两种。

     

        一是农业部官方主持、集合多方力量编写的《中华农器图谱》(中国农业出版社,2001年12月一版),收入数千种,首次系统载录从上古至今的中国农业生产器具,呈现其发展历史,分类细致,以照片彩图为主。它有一定权威性、全面性,但缺点是文字说明太简单,相关资料只重在器械形制、生产,冷冰冰的展示,不够鲜活。

     

        二是潘伟著《中国传统农器古今图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年11月一版),以一人之力而能纠上书之偏,上书不足的地方在本书正好有出色表现。它记载的农具虽然不如上书多,但都是作者深入各地农事生产现场(而非在农具博物馆),全面调查和拍摄所得,照片与配文说明俱佳,既接地气(多为农器使用现场的操作情形),又有文化气息,且与王祯《农书》中的古代图谱和文字并列,以见传承和变化。是很好的理念构思、很细实的工作,书也做得古雅,洵为当今农书之杰出代表。

     

        4

     

        如上所述,耕织图在当代不像农器谱那样频见新撰的专著,但对前人的整理工作和印行出版,也还时有进行,成绩不俗。

     

        关于楼璹的《耕织图》,其原作的几种直接摹本、刻本藏于国外,国内只存其诗,附于南宋陈旉《农书》之后,有中华书局“丛书集成初编”排印本(1985年新一版)。陈、楼二作合刊很相宜,它们同属南宋初年的作品,又都是开创性的著作:陈旉《农书》是现存最早记载江南农业情况的著述,并开了将蚕桑作为农书重要内容的先河,更是首部直接以“农书”为名的农书;楼璹《耕织图诗》来自同样的年代,同样的江南地区,同样包括蚕桑,更同样为本领域的首创者。

     

        至于图像的汇编,先有中国农业博物馆1986年3月内部编印、收图140多福的《中国古代耕织图选》;在此基础上,该馆广泛搜集补充,精选战国至清耕织图400多幅,配以说明文字,正式出版了《中国古代耕织图》(王潮生主编,中国农业出版社,1995年12月一版)。这是一次非常重要的基础性编集,一者搜罗较多,本文前述的重要图谱大都收入,还附录了历代题诗的整理释文;二者解说专业,尤其是从耕织图中解读历代的农业技术、生产形式和工具,学术性强。遗憾的是收图基本为黑白,且印刷质量不佳。

     

        另一带有系统研究性质的佳作,是张家荣的《〈耕织图〉流变》。这是前几年《读库》印制《佩文府耕织图》时的配套书,选介历代耕织图10种,过半数是《中国古代耕织图》未收入的,且不少为精美彩印。文字方面,与《中国古代耕织图》偏重农业不同,本书主要从美术史、版画源流、艺术特色等角度作介绍,二书恰好分别展现了耕织图所连接的传统农事与古典美术两大领域(本文所述不少得益于二书)。其不足是内容限于作者所见的新出书刊。

     

        另外那册《读库》原寸复制的《佩文斋耕织图》(附有康熙、雍正、乾隆的题诗),印刷精致,又以尺幅原大而纤毫毕现,从而得赏原作的生动线条、开阔场景、动人细节,十分好看,甚至让人要沉醉于画内其实艰苦的劳作生活中了。

     

        以上几种或属旧版、或为非正式出版,流通不广;另外康熙、雍正的《御制耕织图》近年常被做成价格昂贵的高仿制品,也非普通读者容易购置,不如推荐一下近年公开发行而定价相宜的普及性读物。

     

        张立华点校的《康熙雍正御制耕织诗图》(安徽人民出版社,2013年1月一版)是不错的选择。这是北京时代华文书局整理辑刊的“中国历代绘刻本名著新编”的一种,其优点一是致力搜辑珍本、展示原作之美,如雍正的《耕织图》,《〈耕织图〉流变》因作者未见而失收,《中国古代耕织图》虽有收入,但亦非作者亲见、只从他处翻录作黑白印刷,本书则为彩版;二是精心编辑,如对康熙的序言、楼璹和二帝的诗加了简体标点释文等。

     

        左婧主编的《米》(中信出版社,2016年5月一版),有李晶莹《须知白粲流匙滑,费尽农夫百种心——〈耕织图〉中的稻香与耕苦》一文,其中对《康熙御制耕织图》的耕作流程作了综述解说,写得不错,既有考证知识,也是含情的小品散文,简明扼要而不乏深度,有助当代读者理解原作图、诗的农事内容。如《浸种》:“……图中有父子二人正将装有稻种的筠篮置于溪水之中,让种子通过浸泡,在温度和时间的共同作用下萌芽。”不过此非专著,分量欠缺。

     

        最新也最佳的整理本,是蒋军晶撰文的《农耕图》《蚕织图》(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6年9月一版)。这是在《康熙御制耕织图》分册重印的基础上,配了现代语言对原画作逐一解说的“中国古典科普绘本”,文字很好,写得有技术内容(包括旁注的农器选介),有画中易被忽略的细节的阐释,更有带着慈悯之心的诗意。

     

        比如《浸种》,全文为:“才一个晚上,溪水就满了,赤脚踩进去,凉凉的。大人卷起裤脚,挽起袖子,把稻谷的种子装进竹篮,浸到溪水里。爷爷拄着拐杖出来看,母亲和孩子站在门口看,那竹篮里装的可是今年的丰收啊。”——这与上面的李晶莹文字配合起来,前引的古人《浸种》诗才得晓畅明晰了。又如《耕》:“整个春天空气都湿漉漉的……父亲一早就赶着牛去犁田了……犁蹚过去,泥土翻起来。父亲把牛鞭扬起来,落在牛身上,轻了,牛不走,重了,又不忍心。”——那画面就活了,农人的辛劳与农事的要点,乃至诗意与情意,都交融如春了。此外还有《初秧》的:“爷爷看秧苗的长势,孙儿看鸟在绿色里飞”;《淤萌》的:“一声声鸟鸣,把春天的脚印叫绿了,把早晨叫得敞亮了……”,等等。

     

        这是很用心的通俗科普,将古典活化,却并非刻板的译注,而是童趣的讲述,体现一种优秀的传承。诚如梅子涵后序《种出故事织成诗》的称许:“文字配得真文学,很古典味的白话,很白话味的古典,很儿童的文雅味,很文雅的诗意味。”再加上朱赢椿等人的装帧,一青绿一梅红的清新素雅书封,全书情味油然,是上佳的农事读物,是喜人的春日收获。

     

        最后,前面引的诗文都出自耕图,再选几家的织图之作来结束本文吧:

     

        “吴儿歌采桑,桑下青春深。邻里讲欢好,过畔无欺侵。深篮各自携,层梯高倍寻。黄鹂饱紫葚,哑咤鸣绿阴。”(楼璹《采桑》)

     

        “柔桑初剪绿参差,陌上归来日正迟。村舍家家帘幕静,春蚕新长再眠时。”(康熙《二眠》)

     

        “女桑摇绿叶参差,晓起人慵欲采迟。双燕入帘长昼静,再眠恰是仲春时。”(乾隆《二眠》)

     

        “父亲提着竹筐去采桑,孩子自告奋勇爬桑树……那黄鹂鸟,啄食桑果儿,在桑林间鸣叫。孩子也顺手摘几颗桑果放嘴里,紫的是甜,红的是酸。”(蒋军晶《采桑》)

     

        ——恰在此时,岭南的桑葚熟了。谨以此文,作为一个农人对春天的献礼。

     

        起念近一年,起手近一个月,4月4日撰毕;此亦农事节气,且向书里踏青、纸上春耕,自贺职司农事三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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