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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7年03月22日 星期三

    我的书柜

    陈占敏 《 中华读书报 》( 2017年03月22日   03 版)

        在完小上学的时候,我买了本长篇小说《前驱》。那是我买的第一本大书。我们那时候是把课外书分成了两种,一为小书,一为大书,小书是小画册,大书就是厚厚的印了密密麻麻文字的书了。

        买了我自己拥有的第一本大书,就有了个理想:我也要有自己的藏书了。我的一个堂兄在北京工作几年回来,皮箱里装了衣服,也装了书,他是我们村子里藏书最多的人。我那时候就是从他那里央求着借着,读过了那一批好多人耳熟能详的“红色经典”。有一次听见大人们说,《青春之歌》,作者写了五年,我受到的震动和随之生起的对作家的尊崇无以言表:那就是作家啊,能够花五年时间去写一本大书。

        买过那本《前驱》之后,再买大书是我开始学习写作的时候了。我当了村里小学的民办教师,每个月上面发给两块钱的补贴,后来增到了四块钱。一多半给家里贴补着买油盐酱醋,省下来的就用来买书了。那一年参加县里的文艺创作学习班,和朋友们一起去书店,那个姓秦的店员对我们说,什么时候等咱弟兄们的书出来,我就卖弟兄们的书。他的话听起来像一句笑话,我们好像连想也不敢想。那一年秋末冬初,那姓秦的店员特地骑自行车跑二十里,给我送来一部文革前出版、内部处理的《红楼梦》。

        我的藏书以那套《红楼梦》为珍本,一本一本多起来。我要为它们找一个好的地方珍藏。我先是把它们立着排在炕头的壁窝里,挂一块布帘挡住。我到一所偏远的中学教书时,不能把所有的书都带上。我把最喜欢的书带着,放在我办公桌的抽屉里,床头的纸箱里。进城的机会很少,买书不便,我最好的买书途径就是邮购了。那几年,我邮购的书店遍及除西藏之外所有省份的省会城市。

        我的父亲母亲,在那最艰难的岁月里,日子过得再艰难,也从来没有阻止过我买书。看我的书越积越多,父亲要给我做个书柜了。菜园边上准备盖房子的梧桐树刨了,破成板,晾干。单单梧桐木还不能做成书柜,书是重物,需要硬木做成架子才能担得起。父亲帮我想了个办法,让我到县城集上买几根拆旧房拆下来的椽木。怕我不识木料,父亲让我去五里外的村子找他熟悉的木匠帮我去买。原本是准备秋收后请木匠来家的,可是,我的父亲就在此时病重入院,一病不起,在秋末冬初那个阴雨萧萧的下午去世了。送走父亲,看看父亲操心为我备下的做书柜用的木料,泪水滚滚,千呼万唤,父亲只在遥远的天际回首瞩望,不能够回来看我的书柜做起,立在那里,承载起卷卷诗书。

        父亲去世后的第二年春天,那位木匠来我家做书柜了。那木匠从来没有做过书柜,不知道书柜应做成什么样子。在父亲的心中,我的书柜应该是什么样子呢?父亲年轻时在金矿做过工,也在外面为养家糊口奔走过,他会在大户人家书香门第看见过书柜吗?正好那时有一本《家庭生活日用大全》新书发行,我照着那上面的书柜样子,画下图来,标好尺寸。为了能够多装书,我又加宽了一半,让木匠照图样来做。

        那是我的第一个书柜,新式却又老重,乡村木匠的做工拙实,不尚精巧。有了第一个书柜,我的书还是越积越多,书柜里很快便放不下了。我调到招远县文化馆工作,不再教学了,书以更快的速度积起来。我住在文化馆小厢屋的时候,我只能把书柜里放不下的书,放到床底下。要找书时,需要趴下去,从床底下翻找。那一年冬天,分到了住房,我一下子新买了两个书柜。父亲当年为了盖房子栽的梧桐树,又刨倒两棵,破成板,拉进城里,用木匠照我新买的两个书柜的样子,又做了两个书柜,这样,在我新分到的房子里,有五个书柜立在那里了。

        新添了四个书柜,我的书也只是短时间内有了一个宽裕的空地方,过不了多久,我的书又放不下了。然而四十几个平米的住房,却不能再多放下一个书柜了。看看书柜上方,还有空间可以拓展,我便用了木匠,在原来的书柜上头,再加两层,抵到天花板。这样的五个书柜就一直用到我由招远文化馆调离,调到烟台市文学创作室。那年冬天,我搬家到烟台,一辆车拉了我的书柜和家俱,一辆车拉书。车到烟台,同事朋友们帮我搬家具搬书柜,帮我一包一包扛着书,搬进家里。有朋友戏道,你的家具可真够破的;可是,他没有说我的书柜破,更没有说我的书破。

        由一所偏远的中学调进县城,再由县城调到一座海滨的中等城市,除了工作变动,我越来越有了专门时间写作,另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买书方便了。我不必再去全国各地的新华书店邮购,好多想买的书也可以在我工作的城市书店买到。买书,做书柜,我的生活家居,就这样与书相伴,乐此不疲。在新搬进的家里,我以为要久居下去了,可是,越来越多的书还是让我想到了搬家。幸亏我用木匠做的书柜都是木料结实做工墩壮的,它们能够负重,我把书在书柜里摆了两层,密密地挨挤着。书柜旁边的地上,也堆起了高高的一堆。这样一来,要用时,急于找书,又要翻找半天了。正准备再做书柜时,从网上看到我老家招远有一所自建的房子在卖,是一座独门独院的两层楼。房子买下,装修时,我让木工一下子做了十六个书柜。搬回招远时又从烟台拉回了七个能搬动的书柜。这样,我便有二十三个书柜了;然而,它们还是在不长的时间内装满了。

        不能说“坐拥书城”那种大话,我的书还够不上那么多。不过,从这个房间走进那个房间,在一排排书柜前站站,目光掠过连绵山峰般的一套套大书,看那一条条生命的河流怎样流过,心中的崇高感油然而生,也不无自豪。我的书柜,装下的不止是一本本书,而是一个个生命,那些生命,有的伟大,有的杰出;当然,也有的稍显凡庸,那还不是我的失察,而是写书的人原本就不能等同。伟大的杰出的生命,人世间总不会太多。我的书柜里,装下的大多是自古至今人世间不甘平庸的人写下的书,他们的呐喊,他们的脉息,都在那一排排书中。我的书柜,是多么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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