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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7年02月22日 星期三

    怎样读《春秋繁露》

    曾亦 《 中华读书报 》( 2017年02月22日   08 版)

        董仲舒(约前179-前104),为有汉一代儒宗,亦是汉初最重要的《公羊》学大师。自汉武帝建立五经博士,其中,《春秋》唯立《公羊》,此后三百年间,皆董氏弟子及其后学世代立于学官。其所著《春秋繁露》,乃董氏发明《公羊传》之“说经”体著作,自民国以降,经学废坠,历来研究《春秋繁露》之现代学者,虽不乏其人,然多据西方之哲学范式以治其学。正因如此,今人研究古代学术,多不得其门而入,而《春秋繁露》乃其中最受人误解、最不得其法的著作之一。故论其根本之误,实在于今人不通《公羊》,不知从《公羊》学的角度去研究《春秋繁露》,反以哲学裁割董氏思想所致。

     

        一

     

        董仲舒少治《春秋》,景帝时已为博士。武帝即位,仲舒以贤良对策,“推明孔氏,抑黜百家”,先后为江都相、胶西相。司马迁《太史公自序》颇称述董子之学,其《史记·儒林列传》又云:“汉兴,至于五世之间,唯董仲舒名为明于《春秋》,其传公羊氏也。”《五行志》则云:“景、武之世,董仲舒治《公羊春秋》,始推阴阳,为儒者宗。”董氏之学既传在学官,故极得汉人推重。其后,刘向谓“董仲舒有王佐之材,是伊、吕亡以加,管、晏之属,伯者之佐,殆不及也”,其推挹董氏竟如此。其子刘歆宗古文,虽以刘向之说为过,犹谓“仲舒遭汉承秦灭学之后,六经离析,下帷发愤,潜心大业,令后学者有所统壹,为群儒首”。(《汉书·董仲舒传》)至东汉,班固谓仲舒“谠言访对,为世纯儒”(《汉书·叙传》),又谓“自武帝初立,魏其、武安侯为相而隆儒矣。及仲舒对册,推明孔氏,抑黜百家。立学校之官,州郡举茂材孝廉,皆自仲舒发之”。(《汉书·董仲舒传》)诸如此论,足见董仲舒对两汉政治与学术之影响,实属深远。

     

        关于其著述,《汉书·董仲舒传》云:“仲舒所著,皆明经术之意,及上疏条教,凡百二十三篇。而说《春秋》事得失,《闻举》《玉杯》《蕃露》《清明》《竹林》之属,复数十篇,十余万言,皆传于后世。掇其切当世施朝廷者,著于篇。”又,《汉书·艺文志》著录有“《董仲舒》百二十三篇”,即本传所言“仲舒所著,皆明经术之意,及上疏条教,凡百二十三篇”;《汉志》又有“《公羊董仲舒治狱》十六篇”,殆本传所言“掇其切当世施朝廷者,著于篇”,后人辑佚关于“《春秋》决狱”者数条,即此书之阙遗。至于本传所言“说《春秋》事得失”者,即今所见《春秋繁露》。许慎《五经异义》又载有《公羊董仲舒说》。此外,本传中尚录其举贤良对策,即《天人三策》。至《五行志》《食货志》《匈奴传》等诸志传中,犹散见其议论。然至《隋志》始著录有《春秋繁露》十七卷、《春秋决事》十卷,而集部类则著录有《汉胶西相董仲舒集》一卷。可见,无论今所见《春秋繁露》及已散佚之《春秋决狱》,皆《公羊》学著述,故不通《公羊》,焉能入董氏之门耶!

     

        然董氏之书,皆非注经体裁,大多以推衍《公羊》义理为主。其后立于学官者,如严、颜二家,虽出于董氏之门,然用章句之体,为两汉学者治经之主流,殆不同于董氏诸书。汉末何休攻严、颜二家,乃专修与董子同时之胡毋生,而无一语及董子。魏晋立十九博士,《公羊》用颜安乐、何休注。故汉以后,治董子学者寡少,其书亦渐散佚,而其从祀孔庙亦晚,迟至元末至顺元年(1330),其不如何休远矣。虽然,宋程子犹称许“毛苌、董仲舒最得圣贤之意”,朱子则谓“汉儒惟董仲舒纯粹,其学甚正”,又谓“仲舒本领纯正,如说正心以正朝廷,与命者天之令也,以下诸语皆善。班固所谓纯儒,极是”,殆以仲舒明道正谊之说,与宋人诚意正心之学不无契合。然朱子颇以史书视《春秋》,故其论《公羊》,尚不脱宋人习气,多诋以穿凿附会,失圣人本旨,可见,宋人非真能通董氏之学者。唯至清中叶以后,《公羊》学复兴,刘逢禄倡之于前,而凌、龚、魏、康等,莫不兼治董子之学,且以为驾于何休《解诂》之上,至此,董氏遂为世人推重至极矣。

     

        二

     

        《春秋繁露》久不行于世。汉末何休治《公羊》,唯据胡毋生,而不及董氏。《繁露》非解经之书,唯因唐、宋人征引其书,故宋人得从中辑录而成此书。据考,其时有四种刊本,然多有讹脱。南宋楼钥校其书,始为定本,凡十七卷,八十二篇,阙文三篇,实为七十九篇。明代翻刻楼钥本,又谬漏百出。乾隆间,四库馆臣据《永乐大典》所收楼本对勘,补订删改,稍还旧观。是书后世褒贬不一,如宋欧阳修尝读此书,以为“董生儒者,其论深极《春秋》之旨。然惑于改正朔,而云‘王者大一元’者,牵于其师之说,不能高其论,以明圣人之道”。楼郁序则以汉儒治经,“多病颛门之见,各务高师之言”,而谓是书“视诸儒尤博极闳深也”。四库馆臣论是书曰:“《春秋繁露》虽颇本《春秋》以立论,而无经义者多,实《尚书大传》、《诗外传》之类。”盖病此书非注经之体也。凌曙为《公羊》颛家,其《繁露注》序谓是书“识礼义之宗,达经权之用,行仁为本,正名为先,测阴阳五行之变,明制礼作乐之原”,又谓“浅尝之夫,横生訾议”。皮锡瑞则曰:“汉人之解说《春秋》者,无有古于是书,而广大精微,比伏生《大传》、《韩诗外传》尤为切要。”可见清人之尊董也。

     

        虽然,后世颇有以《春秋繁露》为伪书者,其依据有五:其一,是书最早见于《隋书·经籍志》,题为《春秋繁露》,与《汉书》所言“《闻举》《玉杯》《蕃露》《清明》《竹林》之属”不合。其实,《繁露》本一篇之名,后人取篇名以总全书,实古人名书之常例。苏舆疑今《繁露》首篇《楚庄王》,其本名即《繁露》,后人以避总书,遂改为今篇名。其二,《繁露》“辞意浅薄”,宋程大昌即持此说,然楼钥誉其文词“非其后世所能到”。其三,散见于他书之部分逸文,不见于《繁露》。其四,《繁露》有大违义理处。其五,《繁露》中部分内容与贤良对策不符。前三说出于程大昌,第四说乃黄震所持,末一说则为今人戴君仁的观点。四库馆臣则曰:“今观其文,虽未必全出仲舒,然中多根极理要之言,非后人所能依托也。”殆为折衷之论。

     

        就《繁露》之内容而言,四库馆臣曰:“其发挥《春秋》之旨,多主《公羊》,而往往及阴阳五行。”王鏊曰:“《繁露》说《春秋》,宛然《公羊》之义、《公羊》之文,虽或过差,而笃信其师之说,可谓深于《春秋》者也。”然《繁露》非尽为论《春秋》之书,故胡应麟曰:“今读其书,为《春秋》发者,仅十之四五。”苏舆亦云:“《繁露》非完书也,而其说《春秋》者,又不过十之五六。”此种说法,殆将《繁露》内容分为《春秋》类与非《春秋》类两截。

     

        《春秋繁露》晚出,且多讹谬,且与当时宋学之义理系统不合,故后世治《繁露》者寡少。至清代,始有卢文弨校本,然以校订为主。嘉庆、道光间,《公羊》学勃兴,而董氏之学亦盛。其时凌曙治《公羊》,兼有《繁露注》,苏舆称其书“大体平实,绝无牵傅。惟于董义,少所发挥,疏漏繁碎,时所不免”。至此,可谓始有学者得窥董学之门径。同时又有魏源,亦以《公羊》名家,尝撰《董子春秋发微》七卷,欲以“发挥《公羊》之微言大谊,而补胡毋生《条例》、何劭公《解诂》所未备”,惜乎其书不见,惟存一序而已。至康有为治《公羊》,则专修董氏之说,有《春秋董氏学》,然苏舆诋其“割裂支离,疑误后学”。宣统年间,苏舆兼取卢校与凌注,并明天启时朱养和所刊孙鑛评本,成《春秋繁露义证》,其书不独校订为最佳,且以发明董氏义理为主,尤针砭康有为推衍经说之谬。

     

        三

     

        今人治《春秋繁露》者,多取哲学视角,故仅注意其中有哲学特点之篇章,如《仁义法》《深察名号》《实性》《阳尊阴卑》《基义》《人副天数》及《五行》等,不过十余篇而已。至于《春秋》类篇目,则占十之五六,其中,尤以《楚庄王》《玉杯》《竹林》《玉英》《王道》《十指》《俞序》《三代改制质文》《爵国》等,皆在《繁露》前半部,实为了解董氏思想之最重要篇目。然近百年来,历来研究其学者,少有论及此者,大都游走于高墙之外而不得其门者也。

     

        上世纪90年代,我读中国哲学研究生时,就已粗涉《繁露》,但因受当时流行见解的影响,自然撇开有关《春秋》类诸篇,直接选取哲学的部分来读,即以有关仁义、人性、阴阳、感应、五行的内容为主。十余年前,我开始研究《公羊传》,此间亦重读《繁露》,乃由首篇《楚庄王》开始,顺流而下,而无不豁然贯通矣。譬如,《楚庄王》取《春秋》宣十一年“楚人杀陈夏徵舒”与昭四年“楚子、蔡侯等伐吴,执齐庆封”两事相比,而明《春秋》用辞之尚“比况”,此即《春秋》书法之根本,故其文虽约,而其旨常博矣。又举昭十一年“晋伐鲜虞”事,以明《春秋》之“婉辞”。又举如昭二年“公如晋,至河乃复”事,以明《春秋》之“微辞”。婉辞者,所以讥恶也;微辞者,所以讳尊避祸隆恩也。此篇进而发明《春秋》之旨,既以《春秋》当“奉天法古”,又谓《春秋》有“王者改制”之义,前者守常,而后者通变,故“王者有改制之名,无易道之实”。可见,《楚庄王》一篇,总括《春秋》之书法与大旨,故居全篇之首。又,何休论《春秋》有“三科九旨”,此《公羊》释经之不同于《穀梁》《左氏》者,后儒诋《公羊》者,乃徒目以“非常异义可怪之论”,然其说已先发于《繁露》,如“通三统”见于《三代改制质文篇》,“张三世”见于《楚庄王篇》,“异外内”见于《王道篇》。魏源于《繁露》,尤重《三代改制质文》一篇,以为“上下古今,贯五德、五行于三统,可谓穷天人之绝学,视胡毋生《条例》有大巫小巫之叹”,至于后来之康有为,因据以发明孔子改制为旨,实得魏源之心传矣。

     

        今日所存研究《春秋繁露》之著述,当首推苏舆《春秋繁露义证》,读之既熟,则可参以康有为《春秋董氏学》及其余阐发《春秋》诸书。然读《繁露》,须有《公羊传》以为根柢。故不先通《公羊》,乃遽尔先下手读《繁露》,则虽劳神费日,穷年累月,亦绝无可能入董氏之门。

     

        推荐读者可读苏舆的《春秋繁露义证》(中华书局,1992)及康有为的《春秋董氏学》(中华书局,1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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