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这些诗令人呼吸到清新芬芳的生活气息。……这部诗集有许多成功之处,我们在诗中看到了全世界人们心灵的共同的跳动。”
不久前,我收到陈国坚教授从西班牙寄来的两本Trescientospo⁃emasdeladinastíaTang《唐诗三百首》。一本我留下,另一本交给了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西语编辑许一飞。该书由西班牙Cátedra(文坛)出版社出版并收入《世界文学丛书》。该出版社在西语世界享有盛誉,因为它只出版高水平的各类文学作品。凡收入该《丛书》的,西语世界各国的图书馆都会把它作为藏书。
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西班牙文坛出版社破天荒的把陈国坚教授的译作用西、汉两种文字出版,纯属罕见。这不仅说明了西班牙文化界对陈国坚译作高水平的认可,而且对汉语文化愈来愈感兴趣。这样的双语版本不仅可供西语世界汉学家研究借鉴,还可以让学习汉语的学生直接感受中国唐诗深睿的意境和诗韵的魅力。
陈国坚于1957年考进北京对外贸易学院(现北京对外贸易大学),1961年留校当教师。80年代编写《西班牙语成语词典》,后由商务印书馆出版。1991年出国探亲后定居西班牙,那时年过半百。他是一介书生,起初生活之艰难,可以想象。即使这样,也不忘中国文人的本色,一面做些谋生所须的工作,一面潜心研究诗歌翻译,坚持从1980年开始的翻译古诗的工作。连同1981年起在墨西哥出版的译诗集,至今已出版了十三部译作,重要的译作有《白居易诗集》《李白诗集》《中国历代诗集》和《唐诗三百首》。特别是2001年出版的《中国历代诗集》(收录了自《诗经》至二十世纪共155位诗人词人的408首诗词),西班牙文化界高层人士在媒体纷纷发表评论,予以高度赞扬。
关于中国人译中国的古诗之事,早有一种说法:中国人的诗,中国人译不好,要有外国人来译。毫无疑问,知识分子掌握最好的是自己使用的母语,用母语表达思想感情具有优势。但是翻译有理解和表达两个方面,是这两个方面的统一。理解是前提,理解出了差错,再好的译文也白搭。如白居易的“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被译成Nielencendiopuedeextemi⁃narlas(hierbas)/nielvientoprimaverallasresucita(野火烧不尽,春风吹也不能使之复生);又如王之涣《登鹳雀楼》“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原意为要求作进一步的努力。最后一句却被译成Porun horizonte demil leguas \subounpisomásenelpabellón,就是说作者现在上楼了。如再多读、仔细阅读西语国家学者一些汉译作,可能还会发现更多的类似的错误,原因很简单,能否正确理解汉语是问题的关健。那么掌握西语的中国学者译的中国诗能否比西语世界学者更好一些呢?
遇到具体情况必须作具体分析。一个具体的译者,一篇具体的译文,都会有不同情况。中国学者通过努力,具备扎实的西语基础,多掌握西语的表达方式,学一点西语诗歌的韵律,对译文反复推敲,表达方面也可以超越西方译者。试看:
例一
李商隐《登乐游原》(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G.Dañino的译文:
Eslatardeconsumelancolía,Enmicarrerasuboalaanti⁃guallanura
¡Infinitamentebelloelcrepúsculo¡Aunqueestécercanoelmo⁃mentodedesmayarse!
(VéaseGuillermoDañino:Lapagodablanca, [M] Madrid Hip⁃erón,2001:241)
C.G.Moral的译文:
Al atardecer me invade elaburrimiento
Yconduzcoelcarrohacialaantiguapradera
¡Quédeslumbranteesverelsolenponiente!
Lástimaquedecaigacontan⁃taprontitud.
(C.G. Poetas Chinos deladinastíaTang,[M]Madrid Visor,1997:67)
陈国坚的译文:
Ocaso. El tedio de míseapodera.
Dirijoelcarroalaantiguapradera.
¡Quémaravillosoeselsolpo⁃niente!
¡Quélástimasuextinciónin⁃minente!
前两个译文分别有130和142个音符,50和51个音节(按诗歌的音节计算方法),完全是自由诗的形式。而陈国坚的译文只有121个字音符,44个音节,比较简练;另外头两句—era和后两句的—ente押全韵,四句都是11个音节,除第三句外,每句的2、7、10音节都是重读,朗读起来抑扬顿挫,富有音乐美感。
例二
王维的《鹿柴》(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近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这一首是西译最多的一首。
陈国坚的译文:
Desiertoelmonte.
Nosevegente,peroseoy⁃
envoces.
Lo hondo delbosque. Unosrayosponientes.
Denuevoseiluminaelmus⁃goverde.
例三:
孟浩然的《春晓》(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陈国坚的译文:
Sueñoprimaveral.Noadvier⁃toelamanecer
Hasta que suenan trinos pordoquier.
Anocheoíun chubasco consuruido.
Dime:¿cuántasfloreshabráncaído?
陈的译文简练,在音美方面,陈的译文节奏比较好,而且是全压韵;另外,还保持了原文四句的形式。
陈国坚从上世纪80年代初到现在已出版了十几部中国诗歌译作,译诗一千多首,其数量之多,水平之高,在中国西语界可称得上数一数二。还是让我们来看看西班牙文化界多位领军人物对他中国诗歌的评价吧。
皇家学院院长ManuelAlvar(曼·阿尔瓦)发表过一篇热情洋溢的推荐文章写道:“这一本页数不多的书容下万千世界,实在令人惊叹。读这本诗令人心潮澎湃,印刷精美的一页一页诗歌把我们带到一个令人怀念的天地,使我们对已逝去的岁月充满美好的怀念。……读这些诗对我们来说是一种享受,很高兴看到有这么多中国诗歌译成西班牙语……成功在于这是一本诗味十足的诗集……读这些诗时,我眼前再现了自己过去的经历,进入了诗的境界。”(原文见1989年5月21日ABC报文艺副刊)
他还在1991年7月21日ABC报发表评论文章写道:“……读这些诗令人呼吸到清新芬芳的生活气息。……这部诗集有许多成功之处,我们在诗中看到了全世界人们心灵的共同的跳动。”
皇家学院院士Luis MaríaAnson在2013年7月25日世界报文艺副刊评论陈的《中国历代诗词》时指出:“专家们认为陈国坚的翻译是完美无瑕的。”2015年7月10日他又指出:“我曾经和一些中国作家合作将毛泽东诗词翻译成西班牙语在老版ABC报发表,……我知道将中国诗词译成西语而不歪曲诗人的原意的困难,而且原诗的抒情情调和诗歌的韵律简直就无法保存。因此我非常钦佩陈国坚。”
皇家学院院士、翻译家Va⁃lentínGarcíaYebra(瓦·加西亚)在2001年9月LEER(读书)杂志指出:“译文很美,阅读时,这些美妙的景色和深刻细腻的感情都引起我的共鸣。我感到真正的享受,甚至是兴奋。”
2006年12月23日,ABC报发表了著名诗人、古典文学教授JaimeSiles(海梅·西勒思)的书评,称这是一部“出色的诗集”,“令人感受到中国诗词的丰富多彩”。他在评论《春晓》一文时说陈国坚“懂得让中国诗歌的韵律适应西班牙诗歌的韵律和音乐感”,这篇“有韵律的译文,巧妙地保持了原文的高度简练,可以认为是极大的成功……由于用了韵,也保持了原文的音乐感”。
西班牙著名诗人RafaelAl⁃berti,诺奖得主CamiloJoséCe⁃la、小说家,另外几个院士看过陈国坚的中国诗歌译作之后都发文予以高度评价。
陈国坚已年近八旬,他还在工作,最近已把译好的《元曲三百首》的译作交给了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西汉对照版)。他是属于上世纪50年代学西语、60年代初当教师的第一批西语工作者。他不忘学习西语的初心:学西语的目的是了解西语世界、介绍自己的国家。用现在的话来说,把西语世界的故事讲给中国人听,把中国的故事讲给西语世界听。现在重点应该是后者。其道理无需多言。不要说过去,就是现在,在世界舞台上,发出最强的声音,还是西方世界,他们的声音当然要继续听,但是不是也该听听中国的声音?答案是肯定的。
(注:此文由孙义桢授意、张婧亭执笔、共同修改完成。文章中的一些文字材料取自陈国坚的论文《中诗西译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