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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7年02月15日 星期三

    重读经典

    张天佑 《 中华读书报 》( 2017年02月15日   13 版)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的叙述模式,完全合乎英雄成长的结构模式。1917年前后的20年间,列宁和他年轻的布尔什维克正面临旧制度反动势力的扼杀与镇压、内部力量的分歧与清洗,《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的写作背景正发生于这个历史时段。在战争与饥饿中,保尔遭遇的通常不是常态的死亡,而是在各类暴力、疾病中的非常态死亡,但时刻处于死亡威胁的保尔却因为有着信仰的支撑,具备了坚强活着的无限动力。

        保尔所体现的这种布尔什维克精神是时代政治所需要和形塑的,亦是作者尼古拉·奥斯特洛夫斯基始终践行的。这位作家仅仅活了32岁,却经历24岁瘫痪、27岁双目失明的重创,但坚强的他在28岁时又在他人的帮助下开始了小说创作。保尔形象也是对俄罗斯文学中“新人”形象的继承和发展,屠格涅夫散文诗《门槛》中的俄罗斯姑娘、小说《前夜》中的英沙洛夫,以及车尔尼雪夫斯基《怎么办》中的拉赫美托夫,这些勇敢无畏的英雄都是他的精神前辈。不过保尔最崇拜的是伏尼契笔下的牛虻,他为革命和集体而牺牲自己的精神是保尔终生坚守的信念。

        一般来说,爱情可以改变人的发展方向,但对党和革命信念的忠诚,却从根本上决定了保尔的爱情和人生走向。虽然十月革命后一度出现过“刹那主义”或“杯水主义”,表现出社会动荡时代两性关系的混乱与无序——这在丽达、安娜、杜巴瓦、拉兹瓦利欣等人物之间的情爱关系上有所反映,在柯伦泰《伟大的爱》等作品中有着更直接的描写——但在保尔和林务官的女儿冬妮娅,革命同志丽达以及后来与之结婚的达雅之间,始终存在着一种严肃的情感和理智的抉择。其中当然夹杂着超越阶级的、情感的纠结,夹杂着牛虻式的革命浪漫主义与个人主义之间的冲突,这些都不断考验着保尔的原则和意志。

        冬妮娅在保尔身上看到了反抗、勇敢、责任、热情等品格,以及一种未加掩饰的“野小子”气质,这些在她所属的资产阶级男性青年中都是非常稀缺的。她通过读书等形式诱导保尔走她希望他能走的路,并让他跳悬崖去验证对她的爱情。但保尔毕竟是布尔什维克的革命者,并不是一个浪漫主义者,虽然革命与浪漫有着天然的勾连。冬妮亚不满于保尔的粗鲁,而保尔亦无法满足冬妮亚对富足生活的向往。她既不是托尔斯泰《复活》中逐渐走向成熟的娜塔莎,也不是车尔尼雪夫斯基小说《序幕》中革命者的妻子沃尔根娜,阶级差异让这对情侣决绝了。

        革命同志丽达是一个成熟大方、干练机智的女性,“对于生活的看法并不太拘泥于形式,在私人关系上是可以有例外的(不过,这种情形确实非常之少),如果这种关系是真正由不平常的、深沉的感情所引起的话”。她对保尔有着深沉的感情,并大胆直白地表达过两次,但都被保尔拒绝了。在保尔心中,丽达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她是他的志同道合的朋友和同志,他的政治指导员”。尽管保尔也感受到了丽达作为女性的魅力,但他终于用顽强的意志把心底的愿望克服了。保尔撕碎了丽达给他的信,寄还了丽达的日记,这颇类似于牛虻对琼玛的态度,私人感情被绝对置于理想和工作之后,而这种狂热的献身精神正是斯大林时期所提倡的。革命成功后,两人再见面时都表现得理智而拘谨,只是保尔“从她那湿润的眼睛里看到了盈溢的温情和微微的忧郁”。保尔承认自己当年用牛虻的方式拒绝丽达是错的,但“我应该抑制我心中的爱情,对您的爱会束缚我的双手”。拉赫美托夫的这句话或许能道出保尔对爱情的犹豫心理。

        之后,体质越来越差、丧失工作能力的保尔遇到了年轻的达雅。其时,她正饱受父亲的残忍虐待,这唤起了保尔作为男人的保护欲。他主动帮助达雅摆脱了父亲,并与她由相爱而结婚。长期坚持的纯粹理想主义和献身主义最终落定于这个曾经懦弱胆小的女孩。在他的引导和支持下,她学会了读书识字,成长为工厂委员会的一名委员。“保尔现在因为他的妻子变成了布尔什维克而感到自豪,这大大减轻了他的苦痛。”用爱情的力量唤醒达雅,让她学会反抗,转变为一名真正的革命者;与此同时,失明的他也开始顽强地学习,以写作的方式开始崭新的生活,这种共同进步、相互帮助或许才是他愿意为之安心的革命爱情。

        相对而言,同样将俄国革命作为背景之一的《静静的顿河》中塑造的格里高力却只能称得上一个反抗者。在他放荡不羁、粗犷任性的外表下,始终隐藏着对土地、对弱者的柔软心灵。1965年的诺贝尔授奖词如是评价这一形象:“哥萨克格里高力被迫违心地进行拼搏,这种拼搏以绝望告终,他既是英雄,又是受难者。他所继承的荣誉观念经受了最严峻的考验。他被历史的必然所击败,历史的必然在这里起了与古典文学中复仇女神一样的作用。”

        情感倾向与格里高力的政治选择也有着隐秘的关联。妻子娜塔莉亚勤劳本分、吃苦耐劳,她出身富农,敬爱丈夫、疼爱孩子,有着所谓传统的妇德,却始终得不到全部的格里高力。她的自杀、乞求并不能换来他的怜悯与同情。如果说,娜塔莉亚是类乎圣母般的形象,为了过上平静的生活而流尽了最后一滴泪,那么情人阿克西妮亚则几乎要等同于淫娃荡妇,她和大地主的儿子不清不白,也数次和丈夫和好如初,但只要格里高力呼唤,她就奋不顾身地投向他的怀抱,“我离开你就没法活了……你就是把我杀了,也不要再把我扔下!”这是俄罗斯文学史上最惊心动魄的爱情表白之一,尽管格里高力也曾经暴打过她,甚至把她扔在逃亡的路上。两位女性因为他而受苦、死亡,格里高力的生命也因她们的存在而凝聚了丰富的张力。

        “哥萨克”一词源于突厥语,意为“自由人”。他们是一种半农民、半军人的特殊社会阶层,骁勇善战,享有沙皇赋予的作为哥萨克的自治特权。骨子里,他们除了作为农民对土地的热爱、对和平的向往,更有着对于自由的无尽的追求。或许,正是这种朴素而忠于直觉的追求,决定了格里高力不同于保尔的政治抉择与爱情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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