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小雪。刚经历了同期三十年来最冷的风寒,我和华丽又一次驱车去房山画室。除了我需开通燃气供暖,更重要的一件大事是要找一找正写的新书里所缺的材料。
数月没过去,京港澳高速路上明显添了新貌。秋冬换季之交,一边杨树叶落光了,一边冻黄了的柳树依旧浓密。宽阔平展的路面上,新近划出的公交车黄色标示和城里一样。从苏庄往南延伸的城铁,眼看要通车了,华丽说,那鼓出的怪异建筑,便是城铁站。距离家门最近的大窦桥就设了一站,让我期待。
上回离开爸爸材料存放的房间时,明明都关了窗,摊在桌上的一包包材料还是落满了灰尘。不知何时飞进屋的三只麻雀,干瘪的小尸体东一只,西一只地躺在地板上,让我好心疼。
其实为写新书,我急需找到的史料就这么几种:1、“纪实”文革初期南京大学造反派学生考教授的旧报纸。2、爸爸在东德讲学期间的信件。
我暗暗祈福自己,今天会有好运!
查找开始了。我和华丽一老一少,一向配合默契,她开窗通风清理现场,再用抹布除尘。我一包包查看,再把要带走的部分交给她装好。好在上一回我们来已初略分了类,每个纸袋上都有文字说明,当然爸爸自己标注的为多。我只要凭记忆去翻看,应该不难。
很快,一包旧报纸的口袋被我打开,唯一的一张印有红色的特殊时代的报纸跳入我的眼帘:头版上端是大海航行靠舵手的红色手书体,两句口号和毛主席在万卷红旗上挥手。显然是刻板制成。下面是一篇本报社论,文章中央是本报报名——八·二七战报,也是红色的。下面粗黑字是“南京大学八·二七革命串联会宣传组主办,第89-90期元旦特刊1968年1月1日”。《红卫兵考臭教授》全文赫然印在第三版。并附一份“一级教授陈中凡试卷”。
这份报我早先见过,觉得稀有珍贵便收起,时间久了,却淡忘了是哪家报,又不知放哪儿了无法核对。今天这一细看,立马纠正了我以为当年考教授事件是发在南京日报上的错。
爸在德国的材料是在一个装得很鼓的南京电视台的牛皮纸文件袋里。上面粘了一张手掌大小的白纸片,蓝色钢笔字写着:“1953年秋——1957夏在民主德国莱比锡大学讲学时期的《日记》《书简》、(家书)及其他材料(赵蘅日记等)。每一项内容都加有红色的小圈表示重点。“家书”二字是后补的,也是红字。以上下端的左侧有一行大红字:“珍贵资料,妥为保存!”又用红色标了九个小圈。右侧是蓝字“赵瑞蕻记”。左上角还有用红字写上“拟写一本《讲学日记与家书及其他》书(约20万字)”,并用曲线框起来。以上小心翼翼地捧回城里的家,初翻1954年爸爸给妈妈的信,已被来自六十二年前距离两万里那扑面而来的深深思念感动不已!
这趟意外惊喜的远不止此,我们还集中了爸爸的几本外国名著的译文包。它们是:
《红与黑》(未完成新译本手稿,由研究生唐建清誊写)、《梅里美小说选译》“伊尔的维拉斯”等(发表旧书稿上有修改待定手迹)、《伊丽莎白女王情史》(1946年旧译稿发表影印件题为《伊利沙白女王外传)、《伊利莎白与伊利莎白的时代》(译文手稿)。
弥尔顿的《欢乐颂与沉思颂》插图原版书(中译本已在爸爸逝世后由译林出版社出版两次)
1952年版《土库曼的春天》中译本三册。其中一册的封面麻麻点点,细辨认,分明是虫子咬过的痕迹。还有一册由上海文友韦泱先生所淘。书脊上粘有公家的编号签,足见是被淘汰的。2004年我妈代签答谢。扉页上我妈写:“谢谢韦泱先生‘淘’来这本小书杨苡2004年10,4”。韦泱在下面写:“请杨苡前辈存念!韦泱04,11,28”。
这年的11月28日,恰逢我爸89岁生日。
一捆信札,社会科学院笔记本的牛皮纸封套上,左边用红字写上“最佳书信(保存)保存二字下标又有红圈。中间靠右用蓝字写了一批作家姓名:“戈宝权、孙章珍、郑敏、李何林、严辰、唐湜、王瑶、王士箐、莫洛、季镇淮、孙昌照、罗蓀等书信”。
还有单独的冯至信札包和郑敏的信札包。
爸爸自制的部分藏书票。
未发表的赵瑞蕻诗稿手迹一包。深信有一天打开它,又是一份珍贵的宝藏!
……
所有这一切的清理工作都有待我在有生之年完成。好在还有年轻我四十岁整的华丽鼎力协助。
至此,启动整理、编辑、出版赵瑞蕻(学者、翻译家、诗人)的浩大工程,在这个阳光灿烂的冬日实实在在的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