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时,以为美貌便是爱情全部的理由。
从一开始,我的爱情并不怎么关注灵魂。也许,那时的我压根就没有什么灵魂。当然,我爱上的那些美貌女孩们也未必有;只是,许久以后我才认识到这一点,分手的遗憾也才因此得以释然。甚至,我从此失去了同漂亮女孩搭讪的兴趣。我又有了新的偏见,漂亮的脸蛋儿往往掩盖着匮乏的灵魂。
还记得,祖母回忆起自己当年在山区的艰苦劳作时,曾经对我说:那个时候,我一心想的是,只要哪个男人能来帮我一把,我就嫁给他。爱上一个人就这么简单,只要他能帮我一下,让我在这生活的重压之下得到片刻喘息。祖母也正是按照这个逻辑缔结了自己的婚姻,在她看来,那个愿意慷慨帮助自己的男人便是值得自己去爱的人。
至于我的母亲,现实之于她已不再是那么残酷,所以她爱上一个男人的理由就有了明显的浪漫色彩。她曾这样想道:要是有个男孩能抱着一束玫瑰前来向我求爱,那我一定会答应他,不管他是谁!可见,母亲想爱的并不是哪个男孩,而仅仅是一束玫瑰花。不过,这也不难明白,她爱上的其实就是浪漫本身而已。
谈起自己最初爱上一个人的理由,祖母或是母亲都将其当作了笑料,以为那完全是幼稚的想法。然而我想,就算不再幼稚的她们可以重新选择,爱上一个人的理由真的就可以不再幼稚了吗?这让我想到我的一位诗人朋友,此君向来成熟稳重,横溢的才华和儒雅的仪表时时吸引着少女们的疯狂追求。但是,他却始终不为所动,直到不惑之年依旧孑然一身。我问他到底想要找寻一个什么样的姑娘,他鄙夷地瞟了我一眼,说:“这些个没有灵魂的女人!”
我顿时明白,他是要找寻一个拥有灵魂的女人。此君的爱情境界实在叫我羞愧难当。功夫不负有心人,数年之后,他终于等到了那个拥有灵魂的姑娘。一天黄昏,此君正坐在咖啡馆里写诗,偶尔一抬头,发现对面夕阳的余晖里端坐着一个长发披肩,神情极其忧郁的女郎,更致命的是,她的手里竟还捧着一本里尔克的诗集。我的这位朋友在半秒钟之内就断定这是由缪斯女神派来的爱人,她必是拥有灵魂的。于是,他义无反顾地爱上了她,毫不顾忌对方那足以做他女儿的年龄。
经过一番充满诗情的狂轰滥炸,以及执著痴心的苦苦纠缠,他总算如愿以偿。可是,新郎当了不到一个星期,他便在一个深夜强行闯入我家要求借宿。原来,新娘整夜不睡觉,只是坐在窗前望着月亮哭泣。他问她为何流泪?她回答说月光里有某种深刻的忧伤。几个夜晚下来,我的诗人朋友再也受不了这诗意的折磨了,爱人在月光下的动人剪影让他联想到的再也不是缪斯,而是可怕的幽灵。
结了婚以后,此君才意识到,自己这个拥有灵魂的爱人除了读诗和发呆以外,几乎什么都不会。很快,离婚便被他提上了议事日程。看来,灵魂也不能成为你爱上一个人的可靠理由。
高尚也好,庸俗也罢,综观这形形色色爱上一个人的理由,问题的症结仅在于我们是从自己的喜好,而非从对方的心灵那里出发去爱的。事实上,我们的这种爱所寻求的无非都是自私的被爱。而在里尔克看来:“被爱意味的即是在火焰中的自焚。爱,乃是以永不穷尽的光芒发亮。”所谓爱,就是用心灵的自由之光照亮和温暖你爱的那个人。
还是弗洛姆说得好:“人们只有认识对方,了解对方,才能尊重对方。如果不以了解为基础,关心和责任都会是盲目的,而如果不是从关怀的角度出发去了解对方,这种了解也是无益的。了解的方式多种多样。成为爱情这一要素的了解是深入事物的内部,而不是满足于一知半解。我只有用他人的眼光看待他人,而将对自己的兴趣退居第二位,我才能了解对方。”
鉴于此,不管对方有多么宠爱你,那也不一定就是真的爱你,却极有可能只是因为你满足了他的一己之欢罢了;沉溺于其中,你收获到的终究只会是深深的失望。简单说来,真正的爱就是懂得怜惜对方,能够感受对方的感受,能够悲喜着对方的悲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