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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6年08月31日 星期三

    慧眼识史:读《大写的历史》

    白效咏 《 中华读书报 》( 2016年08月31日   08 版)

        浩如烟海的典籍,相对于无穷无尽的历史事实来说,总是显得挂一漏万,使人每生“文献不足征”之叹。再加上记录者个人的阅历、史识、立场、好恶,难免投射到他所撰述的历史典籍中。因而,“一部二十四史”,有些历史事件被遗忘、有些历史人物被误解、有些历史文化被忽略也就不足为奇。好在历史的记录者往往并非一家,一家所记,其史料也并非一源,故而历史的真相也往往在浩如烟海的典籍中留下一鳞半爪、蛛丝马迹,更不要说深藏背后的规律性、哲理性的东西。循着典籍留下来的蛛丝马迹,去伪存真,洞幽烛微,深入浅出,把历史之真还给读者,则是历史学家的责任。

        业师黄朴民先生,在治学授课之余,尤喜致力于此,每有所得,则欣然命笔成文,集腋成裘,汇为3册历史随笔:“被遗忘的历史事件”、“被忽略的历史文化”、“被误解的历史人物”,总名之曰《大写的历史》,已由浙江文艺出版社结集出版,这是可喜可贺的事情。我在黄师门下三年,书中的部分内容,分别在课堂、酒桌、聊天中听黄师讲解过,并且与黄师做过交流,此番读起来仍觉得津津有味、亹亹不倦。在此,愿将自己的一点心得与读者分享。

        对历史层层剥笋式的解读方式,是这套书的一大特点,也是这套书最为引人入胜的地方。历史的真相是复杂的,真相难觅一方面是因为资料的残缺不全,另一方面更在于每一桩历史事件的发生都不是孤立的、偶然的,其背后大都有错综复杂的联系,是势所必至,理有固然。然而这些联系和必然性往往被各种因素所造成的假象刻意掩盖,最典型的,莫过于被多种文学剧本演义过的“赵氏孤儿”。“赵氏孤儿”至今仍然保留在京剧舞台上,是我国戏剧中宣扬忠义的最著名剧目之一。也许观众看完这幕传奇之后,会感慨于剧作家天才的想象力,却很少有人会相信,这出传奇的蓝本,出自素有信史之称的《史记》!

        在《赵世家》中,司马迁记述了这样一个故事:景公三年,晋国司寇奸臣屠岸贾以追究赵氏家族弑灵公为名,欲族灭赵氏。怀有身孕的赵朔妻子赵庄姬靠晋景公姐姐这一身份的掩护,躲在宫中逃过一劫,后生下赵武——赵氏孤儿。程婴、公孙杵臼联手上演救孤的苦肉计,以公孙杵臼自杀为代价骗过了屠岸贾,躲过对赵武的追杀。等赵武长大,程婴告诉他真相并助他复仇,然后自杀。这幕历史的悲剧充满大忠、大义、大智、大勇、大信,真是满满的正能量。然而作者从同样记载这段历史的《史记·晋世家》入手,一层层剥去了涂饰在赵氏孤儿事件中的“装修材料”,还原历史之真。据《晋世家》记载,赵婴因与赵庄姬通奸被清理门户客死于齐,赵庄姬为了给情人报仇诬陷赵氏家族谋反,栾氏、卻氏推波助澜,晋景公顺手推舟,诛杀了赵同、赵括,时间是景公十七年。当时的赵武随赵庄姬住在晋景公宫中,并无被追杀的危险,且不久就在韩厥的帮助下被立为赵氏后嗣,恢复爵位封邑。历史根本就没有为赵氏孤儿提供上演的机会,甚至屠岸贾、程婴、公孙杵臼是否真有其人都很值得怀疑!比勘《史记·十二诸侯年表》可知,景公三年后,关于赵同、赵括的军政活动时有所见,可知《赵世家》不靠谱。

        可贵的是作者并未就此打住,进一步溯源《左传》,把这件事放在更长更宏大的历史视野中去审视、定位。从《左传》的记载中,可以发现随着赵氏实力的膨胀,他们与公室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此前赵氏家族弑灵公就是矛盾的总爆发,赵氏家族占尽上风。这次景公借助与赵氏家族有矛盾的栾氏、卻氏的力量,成功地对赵氏势力做了一次削弱,无可厚非,这是政治斗争的规律!然而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在与晋国公室的倾轧中,赵氏笑到了最后,《赵世家》最终就被赵氏书写成了充满正能量的悲剧性传奇!司马迁于《晋世家》存历史之真,于《赵世家》扬历史之善,同时又暗示读者: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尽信书不如无书!整个剖析的过程如神探破案,移步换景,曲径通幽,令人心驰神往,欲罢不能。

        历史宜大写,如此方能从整体上看清历史的发展趋势,不被一叶障目。大写的历史宜深读、细读,也要有当代意识,如此方能看清历史之真,把握历史规律和经验,用以指导当今的生活。这套书,正可以借你一双慧眼,穿越迷雾和假象,看往历史的深处,审视当前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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