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斯泰贞女：罗马的守望者

    在罗马城墙内的柯林门附近，一名失贞的维斯泰贞女正在被活埋……地下墓穴里配置家具，一盏灯，少许食物（诸如面包，水，牛奶，油）。这名维斯泰贞女被厚布紧紧地裹起来放置在一个堆满垃圾的床上，她被抬着穿越广场上的人群，所有人都含泪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没有比这更可怕的场景了，没有哪一天比今天更让这个城市悲伤了。到达目的地后，维斯泰贞女被解除了捆绑。最高祭司长伸开双臂，仰望苍天，喃喃祈祷，然后把戴着面纱的维斯泰贞女放入墓穴。紧接着，墓穴被泥土和石头封死，她和墓穴似乎全无踪影。

    这一幕毫无血腥可言的场景似乎在古代罗马并不常见，人群的伤感静默和城市的喧嚣吵闹形成了巨大的反差。造成这一切反常的原因正是因为主人公特殊的身份——维斯泰贞女（VestalVir⁃gins）。

    维斯泰贞女不同于罗马社会的其他女性，她们不再承担生育子女和照料家务的责任，而是要保持贞洁，守护维斯泰女神。维斯泰是司掌灶炉和地球的女神，她的正式名称是VestapublicapopuliRomaniQuiritium，维斯泰神庙中心那一团纯洁无瑕的火焰是她永恒的化身（古代社会对火的崇拜并不罕见，比如印度婆罗门教对火神阿耆尼的崇拜）。普鲁塔克说：“国王奴马曾指定，在一切物件中奉为第一要位崇拜的就是这个火种。”在罗马诗人眼中，维斯泰是代表整个国家的转喻词。就像早年罗马的女儿照料自家炉火一样，维斯泰贞女让罗马的火焰熊熊燃烧，永不熄灭。

    并不是人人都可以在维斯泰神庙服务的。维斯泰贞女必须从6岁到10岁的女童之间遴选，她们不能有疤痕、口齿不清或其他身体缺陷，其父母双亲必须健在，不能离婚或有丑闻，家族里不能有奴隶的血缘，大部分维斯泰贞女都出身于贵族家庭。罗马最高祭司长从这些被选中的二十名女童中抽签录取六人。这六名维斯泰贞女同父母脱离了从属关系，置于最高祭司长的庇佑之下。所有的罗马女人都属于这个或那个男人，但是维斯泰贞女不属于任何男人。只有她们不受男人控制，因为她们是整个罗马城的姐妹、女儿和妻子。维斯泰贞女们将在神庙里度过三十年的时光，前十年接受各种训练，中间十年侍奉维斯泰女神，最后十年负责培训新人。三十年过后维斯泰贞女们便成为自由人，可以与罗马男人结婚生子。但大多数人会选择继续留在神庙。

    守护维斯泰神庙的圣火是贞女最重要的责任。除此之外，她们还负责看管存放圣物的储藏室。罗马的许多宗教仪式上也能见到维斯泰贞女的身影，比如在每年4月15日的农业节（Fordicidia）上，维斯泰贞女长会从孕牛的子宫里取出未出生的牛犊，随后放入灶火中焚烧。其骨灰由维泰斯贞女保存，用来制作宗教物品熏香（suffi⁃men）。同时，维斯泰贞女还是罗马唯一能制作圣咸饼（molasalsa）的人。圣咸饼是罗马所有祭司活动中必不可少的部分，负责制作圣咸饼的维斯泰贞女可以参与到罗马的每一项宗教活动中。

    维斯泰贞女享有超乎一般罗马女性的荣誉和权利。早在《十二铜表法》中就有规定，维斯泰贞女不受父权的支配和誓言的约束，也不受制于公元前169年颁布的沃柯尼安法（TheVoconianLaw，该法案试图限制女性的财产继承权）的规定，她们可以随意支配自己的财产，拥有立遗嘱的权利；在路上行走时，她们有随行扈从（lictor）开道，随行扈从在罗马社会象征着一定的地位和权力，一般只有特定官员才可以在公共场合有扈从开道；她们是罗马唯一准许乘两轮马车穿过城市的女性。奥古斯都统治时期，规定增加维斯泰贞女的津贴，扩大她们的特权，并且当他在整顿社会风气中把其他妇女都赶到剧场顶排就座时，仍旧为维斯泰贞女保留了同皇室成员一样的最佳座位。她们和罗马的上层妇女一样可以出入晚会，有自己的社交活动。如果她们在城中出行时碰到处决罪犯，那个罪犯可以被赦免。但是如果有人敢从维斯泰贞女的马车下经过，他就必死无疑。维斯泰贞女去世时，她们是罗马为数不多的可以在城里圣地区域内举行葬礼的人。除了显赫的地位和极大的特权外，维斯泰贞女的外形看起来也不同常人。她们的发型是六簇辫（sixcrines），关于这种发型到底是如何梳理的我们已经不得而知，但后人推测大概是将头发分成六股，再以某种方式缠绕在一起（维斯泰贞女通常还会在头上戴一条发带）。这种发型是罗马普通女子在结婚当天才会使用的。此外，维斯泰贞女身着白色长祭服（stola），祭司之时要以面纱遮住脸孔。

    在古代社会，人们往往把保持一定程度的性纯洁看作是获取某种神秘力量的途径。在希腊人眼中，“神圣”（hagnós，hágios）与“玷污”（agos）有一定的联系，性事与亵渎神灵是同一回事，与性有关的活动都会对神力产生不良的影响。罗马人接受了这一观点，同时他们又认为，“火的本性是纯洁又未污染的，故将它托付给贞洁清白的人；火是不结果实和不事繁殖的，故将它与童贞联系起来。”所以负责看护火焰的维斯泰贞女必须严格守贞，“如行为不端则受严惩，由大祭司长依据律条审讯并处以刑罚，犯轻罪的维斯泰贞女要受鞭笞；如犯有亵渎罪则必须处以极耻辱而悲痛的死刑，人们必须在她们活着的时候将她们放入墓穴中……”这里所说的“轻罪”是指由于贞女的疏忽大意而造成火焰的熄灭，而“亵渎罪”则是指失贞，失贞的女祭司必须要被活埋，即本文最开始的那一幕。严格意义说，没有任何人可以随意处死维斯泰贞女，即使她是有罪的。只有维斯泰女神才能决定她的生死。就像未曾彻底熄灭的火焰一样，维斯泰贞女并没有真正死去，而是被放置在了地下墓穴里（那里放置了一定的食物）；下一个新的维斯泰贞女象征着纯洁无瑕的火焰再次燃起。维斯泰贞女的童真代表着整个国家的安全与稳定，一旦贞操不再，罗马就会面临灾祸。这时只有将维斯泰贞女活埋才能解除危机。反过来说，当罗马发生混乱时，必然有一名维斯泰贞女行为不当，只有活埋她并找到一名新的维斯泰贞女代替她，罗马才能安然无恙。

    失贞的维斯泰贞女会被看作是“像双头婴儿或其他预兆天神发怒的怪物一样”。她们的罪名常常是乱伦——这个罪行包括血亲相奸（所有罗马男人都是她们的家人）和失贞，而这一罪行的发生常常是在罗马面临灾难之时。似乎就在一瞬之间，她们就从高级祭司变成了国家的替罪羊。历史学家李维曾描述过公元前483年一名维斯泰贞女的事迹：

    罗马与维爱城和沃尔西人正在交战。尽管罗马的资源远足以应对外敌，但是这些优势却被浪费在了内耗上。罗马城和乡村地带突现的天象奇观更是加重了人们的忧虑，他们担心天神发怒，带来灾祸。罗马城内人心惶惶。即使预言家在动物的内脏和鸟儿身上占卜出了一些图案，也未能解释灾祸发生的原因。祭司们只能断定是某个维斯泰贞女行为不当。最后，巨大的恐惧致使维斯泰贞女奥皮亚（VestalVirinOppia）因乱伦罪而被处决。

    公元前216年，罗马大军在坎纳遭到惨败时，罗马人不认为这是军队的无能，而是指责维斯泰贞女在作恶，其中有两个受到惩罚，一个被活埋，一个被允许自杀。维斯泰贞女不仅要严格守贞，更要在举止行为上看起来像处女一样端庄，否则也会面临被指控的危险。公元前一世纪左右，老加图的部队在色雷斯被摧毁后，三个维斯泰贞女被审判，因为她们的举止更像是妓女而不是处女。“三个人都与男人关系密切，”卡西乌斯·狄奥写道，“玛西亚独自行动，宠幸单身骑士……而阿米尼亚和丽西娜有情人，干着一些伤风败俗的勾当。”还有一名罗马男子因购买维斯泰贞女的土地而被怀疑两人有染，在接受了审判之后均被无罪释放；维斯泰贞女波斯图米亚（Postumia）美丽的外表和轻浮的举动也引起了怀疑，罗马祭司们警告她：“穿衣打扮和行为举止要符合维斯泰贞女圣洁的身份，而不是一味卖弄风情。”即使在国家稳定之时，维斯泰贞女也有可能成为无端牵连的受害者。公元83年，维斯泰贞女长柯纳丽亚被宣判犯有亵渎罪。在被活埋之前，她为自己的清白辩解：“我怎么可能有罪？在我主持凯撒征服和获胜仪式之时，难道凯撒认为我不贞洁？（拉丁文原文：MeCaesarin-

    cestamputat,quasacrafacientevicit,triumphavit）”但祭司们并没有被打动，处决照常进行。

    到公元4世纪，随着基督教的不断渗入，皇帝迪奥多西摒弃了维斯泰女神崇拜，解散了贞女阶层。

    维斯泰贞女曾在罗马的宗教活动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她们要比一般的女人更加自由独立，可以享有同男人一样的特权。神庙中心的圣火在维斯泰贞女的守护下熊熊燃烧，罗马的长治久安也在女祭司贞洁的三十年内得到了良好的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