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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6年05月11日 星期三

    因为赛珍珠,为了赛珍珠

    怀念周仲器先生和珍妮丝·沃尔什女士

    姚君伟为读书报撰稿 《 中华读书报 》( 2016年05月11日   18 版)
    在弗吉尼亚州的赛珍珠母校,2004年8月11日。左起:本文作者,图书馆馆长西奥多·霍斯泰特勒,英语系系主任威廉·库尔特,珍妮丝·沃尔什,作者妻子。

        2016年的3月到了,窗外,院子里的樱桃花、玉兰花、螺丝海棠、樱花、桃花,一树接着一树开放,提醒我,春天到了……可是,花开并没有让我感到春暖,却一直被那种春寒料峭的感觉裹挟着。

     

        先是收到老朋友——美国“赛珍珠国际”总裁珍妮特·明泽的邮件,短短一句话:星期五(3月11日)晚上,珍妮丝在睡梦中安详地走了。

     

        接着,第二个星期的周末(3月19日)晚上,镇江一位朋友发来微信:“传文传道,秋水无波,斯人吟写每从新格律;多病多愁,春云化泪,何日归来再整旧生涯。原镇江师专学报(社科版)副主编、赛珍珠研究专栏创办者周仲器先生千古。”

     

        一

     

        虽然这两年,我知道他们的身体状况不是很好,但消息传来,两位前辈兼朋友离我们而去,我的心中还是无比难过。他们俩虽然一美一中,甚至相互并不相识,但我因为赛珍珠研究而与他们结缘;这么多年来,他们一直关心着我的赛珍珠研究,并以他们自己的方式给予我慷慨的帮助。

     

        1991年元月,镇江举办中国首次“赛珍珠文学创作研讨会”。会后不久,原《镇江师专学报》(2001年并入《江苏大学学报》)当年第1期就发表了该刊首篇赛珍珠研究论文。在校方的大力支持下,“镇江师专赛珍珠研究课题组”旋即成立,其成员集结了校内外语、中文、历史等学科和学报的骨干力量,开始定期研讨赛珍珠的作品,并陆续推出成果。我当时执教于镇江师专外语系,被推为课题组组长,而周仲器先生就是学报的当家主编,专栏上刊出的文章,都是经他的手一篇篇编发的。

     

        说起这个,一件小事我至今记忆犹新,事虽小,却见出周先生的敬业、认真。有次,我的一篇赛珍珠研究论文要在专栏上刊发,当时我人在上海外国语大学读博,平时不在镇江。文章刊发前如果可能,都要由作者校对一遍。周先生打电话给我妻子,让她去取下稿子。她去了,拿了稿子说:“好的,我回去帮他校,我一定校两遍。”她后来告诉我,她说这话的时候回头看了看周老师,只见周老师一只手往前伸在半空(好像很想把稿子要回去),一脸的不信任加后悔。同在一个编辑部的芮月英老师后来告诉我,周先生因为不熟悉我妻子,担心她校稿不认真,等她拿着稿子走后,他对芮说:“唉,早知道,我自己帮姚老师校了。”后来我们几个每每说起这事,就忍不住哈哈大笑,笑过大家总要加一句,周老师真是太认真了!

        二

     

        认识珍妮丝是在2002年。那一年,为纪念赛珍珠诞辰110周年,镇江举行了学术研讨会,会务组收到了数十篇来自美国的稿件,其中就有珍妮特·明泽和赛珍珠的养女珍妮丝·沃尔什的来稿。我和妻子分别将这两篇稿子译成中文,后收入《赛珍珠纪念文集》,由吉林文史出版社出版。会议期间,我们高兴地见到了这两位为赛珍珠未竞事业继续努力的女性,但当时并未想到我们之间的友谊就此开始。

     

        2004年,我到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英文系做高访,师从美国赛珍珠研究专家、时任宾大教务长的彼得·康,在查阅宾大图书馆丰富的馆藏资料的同时,我数次去宾州巴克斯县多伊尔镇的赛珍珠国际总部,查找资料,与那里的志愿者交谈,或应邀在他们为镇江孤儿院举行的募捐活动上演讲。每次去,我都受到明泽总裁的热情接待,她还把他们总部新近发现的资料复印好给我。这一做法从2004年一直延续至今,她现在每次来中国,总要给我带来他们最近获得的最新资料,或复印件,或原件,或CD,或光盘。那时候,每次去,总能在总部的园子里“偶遇”珍妮丝,她有时在散步,有时在喂池中小鱼。见到我,她总会走过来聊上几句,饶有兴致地介绍一下园子里的果树花草、雕塑,还有后来加盖的耳房。当时,她已退休,也从“欢迎之家”(赛珍珠国际的前身)董事的职位上退了下来,但她还是经常去总部,干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和珍妮丝熟悉起来要从明泽的一次安排说起。那时候,我一直想去赛珍珠的出生地和母校,但从宾夕法尼亚去弗吉尼亚没有直达火车或公交车,不要说我当时不会开车,就是会开,弗吉尼亚山路蜿蜒,路况复杂,一般人根本无法自驾前往。明泽说她在找一位志愿者,能够开车带我们一家去。经过几次筛选后,她给我发来最后的行程安排,行程整整四天,细到每日的三顿饭怎么安排(是有人宴请还是要自费),住宿在哪里(联系电话都详细附在上面),每天的路程是多少英里,大概要开车几个小时;哪一天去哪个地方,会有什么人接待……等等等等。看着这个安排,我的心中充满了感激。更令我兴奋和吃惊的是,开车陪我们一家前往弗吉尼亚的竟然是珍妮丝·沃尔什。

     

        珍妮丝·沃尔什是赛珍珠的养女,她是1925年三个月大的时候由赛珍珠和她的第一任丈夫收养的,当时他们夫妇俩因为亲生女儿卡罗尔智力发育障碍,决定收养孩子,于是,珍妮丝成了赛珍珠的二女儿。她被赛珍珠夫妇带到中国,跟随他们在中国生活到9岁,才和赛珍珠一起回美国,并一直和她生活在一起。也许是因为有个患病的姐姐需要照顾,她长大后学了护理专业。在赛珍珠1973年去世后,她成为姐姐卡罗尔的监护人,并一直照顾她到1992年去世。

     

        赛珍珠在珍妮丝后面又收养了四个孩子,但从他们的谈话中能够看出,珍妮丝与母亲最亲,因为我也多次见过赛珍珠的养子埃德加,他每次提到赛珍珠总是连名带姓地称她为“PearlBuck”,而珍妮丝则称她“Mom”(妈妈)而不是“Mother”(母亲),这一称谓能看出她与母亲之间的亲昵。珍妮丝一辈子未嫁,她年轻时也谈过恋爱,只是因为妈妈赛珍珠不同意,认为那个小伙子不好,于是她听从了妈妈的意见,结束了这场恋爱。我当时觉得惊讶,因为西方的父母是不大干涉子女的恋爱的,西方的子女更不会因为父母不同意就放弃一场恋爱;对赛珍珠的父母意识,我曾觉得,她可能是在中国生活时间太长,受中国文化的影响,可珍妮丝为什么要听从母亲的意愿呢。我曾就这个问题问过她,她这么回答我:“我觉得我妈说得对,就听她的话了。”也许,有一个受中国文化影响的妈妈,当女儿的也就潜移默化受到中国文化的影响了。当然,这些都是通过后来与她几天的朝夕相处了解到的。

     

        三

     

        2004年8月,珍妮丝已79岁高龄,看到行程表上第一天就要驾车六七个小时,行程346.61英里,我们觉得很担心,于是打电话联系明泽。明泽说,虽然珍妮丝腿部做过两次手术,走路不是非常方便,但开车一点问题也没有。另外,更重要的是,她熟悉那些地方,认识那些人,由她陪着,我们就相当于持有特别通行证。用现在的话说,我们是靠珍妮丝刷脸呢。

     

        8月10日上午8:15,我们从费城30街乘区间火车前往科尔玛(Colmar)站,9:21火车准时到达,一下火车,空荡荡的站台上站着珍妮丝一个人,一头银发,一身花衣裳,非常醒目;不远处停着她的本田汽车。我们几乎未作多余的寒暄,便直接上车,按行程一路向南,开始了我们在美国的赛珍珠足迹寻访之旅。

     

        除了中午停下来简单吃了点东西,珍妮丝特地让我给她要了杯咖啡,我们继续南行。一路上我们闲聊着家常,下午5点左右,我们顺利到达弗吉尼亚的林奇堡(Lynchburg),入住明泽事先帮我订好的华美达酒店(Ra⁃madaInn)。那天天气无比晴朗,西下的夕阳火红,酒店服务员得知我们要去赛珍珠的母校,而且,站在他们面前的老太太就是赛珍珠的女儿时,一边抢着和她拍照,一边对我们说,因为天气晴好,他们决定在户外烧烤,免费招待住店客人。这可能是我听到过的最奇特的免费理由了。

     

        第二天早晨,当我们一家8:30如约来到停车场时,珍妮丝已在车旁用一块抹布擦拭着前窗玻璃了。道过早安后,我们一家上车,珍妮丝带着我们前往她妈妈的母校——伦道夫-梅肯女子学院。10分钟左右,我们就到达目的地,这是我们此次行程的第一站。在学校主楼的门厅处已经有人在等着了,虽然学校正在放暑假,图书馆馆长、一个系主任、两个图书馆工作人员,还有一位年轻老师在校长会议室以早茶的形式接待了我们;随后,我们和校方人员一起拍照留影。接下来,那位年轻的老师带我们参观整个校园,一路作了介绍。

     

        吃好午餐,我们到了学校的图书馆。事先,我在网上查阅了他们的图书资料,通过邮件告诉他们我可能需要的资料。令我感动的是,他们已把我要的资料全部复印好,整整齐齐地码放在图书馆的长条桌上,等我确认后送给我。

     

        这期间有一个小插曲,让我知道珍妮丝爱母至深。我在书架上看到一本书,是赛珍珠的最后一任秘书贝弗莉·里佐写的《最后的倾诉》,我以前没看过此书,也不知道,因此没请他们复印,当天因为是放假中,复印处的工作人员不在,因此无法复印。而我又不能把这本书借走,他们图书馆只有这一本。正不知如何是好时,一个工作人员说他自己家里有一本,可以送给我,只是我要等上五分钟,他回去取一下。我表示感谢后他就立即跑了出去,这时,珍妮丝走到我跟前,轻声地说:“别等了,我们要赶时间呢。”我觉得奇怪,因为在来的路上,她还对我说今天的行程比较宽松。我对她说:“还早呢,我们今天只有两小时的行程,现在才2点钟。”她知道这个理由不行,于是换了个理由:“这本书有什么好呀,非要要。”我告诉她,不管书好不好,只要是关于她妈妈的,我都想看。老太太一脸不悦走到边上去了。等我回国看了这本书,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本书中说了她妈妈晚年的“不是”(和一个舞男在一起生活),甚至还说到她珍妮丝的“不是”(因为担心这个舞男会侵吞赛珍珠的家产而反对妈妈和他在一起)。完全就是把她家的家丑外扬啊,难怪她会有那样的反应。

     

        很快,书到了。珍妮丝一脸无奈地说:“好吧,这下满意了吧!”

     

        第三天上午,我们从汉普顿酒店(HamptonInn)出发。我妻子到珍妮丝房间叫她时,她正对着镜子涂口红呢。老太太换了一件花外套,穿在身上显得特别年轻。那天上午,我们驱车30英里到达赛珍珠的出生地西弗吉尼亚的希尔斯伯勒。管家安妮塔、董事长多莉丝、另外几位董事和志愿者接待了我们,她们和珍妮丝都非常熟悉,相互间有一种家人的感觉,我们也就像是被家人带回来的朋友,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吃了顿家宴,大家吃着,说着,笑着,气氛十分热闹。西餐的果酱就是用园子里的山楂和梅子自制的,临走时,他们还送给我们几瓶果酱,管家笑称这是“赛珍珠牌”果酱。饭后,一名志愿者说书人为我们作了精彩表演,她把赛珍珠的作品片段以说书的形式讲述出来,让这个诺贝尔奖得主的文学作品又多了一种传播的方式。看到在这么偏僻的地方,有这么一群人,为了赛珍珠,做出他们的努力,热情地接待过来自中国、韩国、菲律宾一批批寻访赛珍珠足迹的宾朋,他们开心、满足地过着阳光灿烂的日子,我心中不由得生出一阵阵的感激,是赛珍珠让我认识了这么多善良的人,也让我想继续努力,宣传赛珍珠的跨文化理想,促使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无论黑、白、黄,无论在美洲、欧洲、亚洲,都和平相处。

     

        四

     

        三天的相处,让我们一家与珍妮丝从开始的客气,变成了现在的随和自在。一开始,她一下车,拎着自己的随行包,还拄着拐杖,行走不很方便。我妻子或儿子走上前要帮她拿包,第一次她拒绝了,但相处时间长了,她也不再那么客气,他们再一次伸手帮她拎包时,她也就不再拒绝。是啊,美国老人最怕别人说自己老了,不中用了,要别人照顾了,可她是受了中国文化影响的美国老人啊,一旦意识到,她这是在和中国人相处,我相信,被照顾的感觉肯定很好。从第三天开始,她就开始和我们开玩笑了,说如果不给她每天提供两杯咖啡(早饭、午饭各一杯),她就不开车了。想想老太太真是不简单,79岁的高龄,连续四天,每天开几个小时的车,尤其是第四天我们回费城,车行在弗吉尼亚的山路上,下起了暴雨,那真是少见的大暴雨啊,车子的雨刮器开到了最快一档也来不及刮,我们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就怕影响她开车,她一边踩油门迅速超过一辆加长大卡车,一边对我们说:我最讨厌这种车,得离它远点。

     

        和大多数中国老人一样,对孩子有一种隔代亲,珍妮丝也特别喜欢我儿子,看到我妻子批评他,就对她瞪眼睛要阻止她。但是,有一件事情她却自己要批评我儿子,那就是,孩子喜欢喝可乐。她一看到他喝可乐,就故作生气说:“可乐可乐,又是可乐。”我儿子听到她的“呵斥”就呵呵一笑,老人无奈地摇摇头。

     

        四天很快就过去了,这一路,我们和珍妮丝之间的友谊也似乎转成了一种亲情。后来,每次她再来中国,我们都要去见她,我妻子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今天喝咖啡了吗?”她们俩会心一笑,拥抱在一起。

     

        再后来,明泽每次来中国,都会说:“珍妮丝没来,她很想来,但年纪大了,不方便。”但当我关心地问她的身体好不好时,明泽总是说:“好哦,壮如牛呢。”我们会请明泽给她带去礼物,并请她转达我们的问候,明泽回国后一定会来邮件告诉我们珍妮丝收到礼物后的高兴劲,说老太太会再一次回忆起和我们一家度过的那几天。直到两年前,明泽又一次来中国时告诉我,他们“刚刚给珍妮丝过了生日,她的身体越来越差了,住在康复中心,记性也越来越差,几乎谁都不记得了,但是,她记得我,把我当她女儿了”。明泽的语气里心酸夹着欣慰,还有些许的自豪。我听了心中有一丝酸楚——那个一脚油门超过超长卡车的人呢?但同时我又为她高兴,她有明泽这个“女儿”,这个也是因为赛珍珠而和我们大家结识的善良的人,把赛珍珠的事业越做越大,越做越火。

     

        因为赛珍珠,我结识了你们,一个个善良、无私、慷慨的人。我的赛珍珠研究一路有你们相伴,真是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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