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即在我认识陈长林不久,偶然在《文汇报》上见到他的几篇杂文,望之俨然,读之颇爽。由是我曾对内子预言他将来可能在杂文方面大有作为。最近,突然收到他的杂文集《成语重组200则》(文汇出版社2015年8月版),我就知道他的笔有如夸父逐日之杖已然化作邓林!
在文学的绿地上,东北的气温低,还不够姹紫嫣红。所以,当长林的美文《伤心白马寺》在《文汇报》副刊刊发时,有人问编辑作者是何方神圣?答:“东北的”。问者惊叹:“东北还有这样的人么?”是的,长林是在东北古老而广袤的绿地茁出。他卓具文才,杂文写得很出色!《伤心白马寺》获1998年全国报纸副刊作品年赛金奖,第九届中国新闻奖三等奖,并被收入《中国新文学大系·杂文卷》,还有一些高等教育教材选为例文。他的杂文《致敬金字塔》,再获第18届中国新闻奖报纸副刊作品年赛金奖,并连续6年获得全国报纸副刊作品年赛金银铜奖。
当年这个籍籍无名、在文苑,特别是杂文界崭露头角到如今头角峥嵘、卓然成家的陈长林于1955年出生于吉林省东丰县。大学毕业后当了两年教师,1985年到《吉林日报》工作至今。高级编辑、吉林省杂文学会副会长,全国杂文学会联谊会组委会委员。
我与长林结缘,正是由于他的“不矜不伐何妨嫁衣常裁”。彼时,他任《吉林日报·东北风》编辑。他第一次刊发我的一篇考古随笔,在寄样报时给我写了亲笔信,这令我大为感动。从此我们便常通款曲,交往中,我深感他是一位具有博雅情怀,不趋时附俗,有诺必诚的恂恂君子。我连续有10多篇有如刘慧儒先生所谓的“学者散文”在《东北风》上发表。由于他的精心编辑,使文章生色不少!
我有一篇小文在征文活动中获了一等奖。为了一睹渤海古都遗址,我在去黑河领奖的返途中取道渤海上京龙泉府遗址所在地东京城。一直以来,考古界对于唐代渤海国上京城的地位众说纷纭。我与渤海上京遗址博物馆研究部主任、副研究员王先生有一席不太和谐的对话,同时我又发现黑龙江省三位渤海考古专家合著的《谜中王国探秘——渤海国考古散记》一书,对于唐代渤海国上京城地位的说法、关于和龙市千年陵园的主人的推断颇有舛误。于是,我决意写一篇商榷文章。我深知,以一个考古界的“槛外人”写这样颠覆专家成说的文章很有摸“老虎屁股”的风险,而且单单在专业刊物上发表之难就不啻难于上青天!但是有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无论如何还是决定把这篇文章写出来。文章论述中涉及隋唐时期洛阳城的城垣长度,一时很难找到考古发掘资料,我感到自己所掌握的数据尚不足,思维再四,决定求助于长林帮助搜索一下。他很快通过妻子从《中国大百科全书》和《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查到两个数据,他们的援手使我很快把文章写了出来。事出所料,不久论文《关于渤海历史考古的两个问题》,在中国人文社会科学核心期刊《北方文物》刊出,我也从而结识了历史学家、考古学家、翻译家,原《北方文物》副总编王德厚先生。此后,我又在这个期刊发表了两篇考古论文,其中一篇长达万余字。
我与长林首次晤面是在我应聘《吉林日报·关东周报》记者的时候。在我印象中他颜值不错:中等身材、面目神情俊逸沉稳,密切关注着国运民祉。他自称是“不安分”的人。他的“不安分”,其实是不甘于平庸,是在平凡的生命中追求有所作为、有所成就,无疑这是因为他的心里充满了正能量。
作为编辑,长林恪遵职业操守。我知道,在长白山腹地,有一个有许多石象生的古墓葬,早年被日本的考古人员盗掘,中日考古学者一直没有弄清墓主人是谁。然而,我不曾预料的是,有一天它竟然在我的记忆中与史籍中的辽代亡国之君——天祚帝耶律延禧发生碰撞和联系,使我顿然开悟并进行了实地考察,获得一个发现。我把先后写成的考古记与考古随笔,分别寄给了长林与《中国教育报》。不久,考古随笔《石象生的诉说》在《中国教育报》刊出;一段长时间以后,考古记《长白山麓的海滨王陵》分两期在《吉林日报·东北风》上刊发,长林在给我寄的样报中附言:文章曾经寄给罗继祖先生看过,罗老认为“既有考古证据,自然可信”。罗老系吉林大学辽金史专家,是著名的甲骨四堂之一罗振玉嫡孙。
我女儿读国立莫斯科大学新闻系研究生毕业后,曾去长春办事,长林给予了热情款待和照顾。他之认识我们除了给他添了许多麻烦并无好处。我们深感他的为人厚道。
长林两次寄给我10多本书。我与女儿合著的53万字长篇小说《黑土苍穹》,是第一部长白山及其三江流域的通景画卷。我们曾在书的《跋》文中写道:我们写过许多关于长白山的诗文,破解了一些自然与古文化之谜,拟写一部关于长白山的长篇小说,但一直找不到切入点。“一个偶然的机缘,我们的朋友《吉林日报》编辑陈长林给了我们的书籍中,有一本著名民俗学家曹保明先生的文史资料《关东木帮》,书后附录中的几个小故事,几乎就成了我们的霞尼谷勒启示,一下打开了灵犀之门。”在写作的两年中,有些事情常向长林请教,得到他许多有益的指导。长林与曹保明先生有师生之谊,有关小说中采用几个故事细节,以及改编成电视剧本的问题,我们都请长林从中联系、沟通。这种烦劳的情义我们感到很重,也一直把应该给予曹保明先生以应有的回报放在心上。
我们不才觉得写得比较满意的电影文学剧本《人丽如花》,却得不到诡异的影视市场青睐,因此想再作修改;长林看过电子版后回信说:“是个好本子,不要改了!”我们信赖他的鉴赏力与水平,不再做无益的修改。
长林的杂文不是匕首投枪,而是银针,是消毒剂。构章遣词,体微思精。在平心静气地辩证剖析中,针砭时弊、批判人性的龌浊,也不乏对生命的悲悯与对良好言行的褒扬。笔触明丽轻快、机智、幽默。
资深编辑、“杂文达人”朱大路先生梳理当代杂文形式流变认为,长林是“以一种崭新的——‘成语重组式’异军突起,在杂文之林,闪耀新光泽。”200则成语重组式杂文是他生命之光的闪耀,是他寸心甘苦的芳华。这新形式杂文,具有释义、出典、示例、重组五项,古今中外之事无不可以入彀。我的憬悟是:在发挥杂文批判使命的过程中,反转了原来成语的概念,创造了新的成语概念,二者互鉴,逆袭了丑恶与道德异化,清扫垃圾!取得了一石三鸟的效果:即是发挥了杂文批判功能,又是对杂文形式的创新,也是对成语词汇的发展。之所以这样,主要在于他的文化学养与素质,道德修为与目光的穿透力,具有针砭天下之患和推动社会主义民主进程的勇气和魄力。他所举证的事例,不是道听途说,没有京城耳语,皆系媒体报道。立论很具思想性,论据真实有力,视野广阔而辨析精深,化世导俗,契机契理。
限于篇幅,这里仅谈两则文字,可见一斑。
一则:将原有成语“忠言逆耳”相重组为“忠言顺耳”。
是以大量信息做论据:“神州大地,不良标语一度横行,比如计划生育是基本国策,可是一些地方宣传口号却说得难听无比:‘谁不实行计划生育,就叫他家破人亡!’‘宁添十座坟,不添一个人!’‘上吊给绳,喝药給瓶!’‘给贫穷的扎,上致富的环!’‘一人结扎,全村光荣;一人超生,全村结扎。’”
作者鞭辟入里地指出:“一旦宣传标语(口号)充满霸气、匪气和火药味,不仅达不到预期目的,反而会激化群众不满情绪;那就不是以民为本,而是与民为敌了。”
另一则:将“童言无忌”重组为“童言有忌”,揭示了社会别一种凄惨:
“7岁江苏男孩刘辉和5岁妹妹在自家渔船上玩耍,妹妹失足落水,刘辉既未施以援手,又未大声呼救,眼睁睁看着妹妹被河水吞噬。……探寻缘由,男孩镇静解释说:‘活着那么苦,拉她干什么?’”七岁孩子饱尝家庭变故之苦,社会漠视,年幼的心已经结茧。
作者揭示说:“尽管各地GDP一路鲤鱼跳龙门,好多地方最低生活保障还是一张破渔网。刘辉撒手妹妹不觉心痛绝非个案,同样悲剧仍在不同地方酝酿,随时准备以不同形式开场。”
这种社会贫富差距不知与“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还有几步之遥?
鲁迅文学奖杂文奖是杂文的最高奖项。除去几届空缺,三届的获奖者朱铁志、鄢烈山、陆春祥和前面说到的朱大路先生,四位都是杂文界的佼佼者,眼光很高,他们不约而同地对长林的杂文形式的独创性与所取得的成就肯定、赞许,认为陈氏杂文形式有“异军突起”、“独步文坛”的地位!
《成语重组200则》的扉页有作者“题记”:
“世事沧桑/触目惊心/既有成语/力不从心/大胆重组/煞费苦心/激浊扬清/甘苦寸心”
这正是陈长林的胸襟气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