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炮儿》的主题就两个词:英雄末路、末路英雄。它所有情节的冲突和主人公内心情感的冲突,都来自、也应该来自“末路”与“英雄”之间的矛盾。当然,这个所谓“英雄”的定义,是建立在以六爷为标志的特定阶层的英雄,是注定被一部分人认可、但被另一部分人否定的“英雄”。究其缘故,就在于英雄的光辉一旦被掩盖,在重新崛起时就有了更为强大的心灵冲击力,这恰如收回的拳头打出去更有力一样,是一种艺术手段。
六爷就是没落的英雄。英雄的证据是当年——在情人话匣子的描述里,“以少胜多过”,这是此类英雄的不变桥段;其二就是有(过)一帮兄弟,只不过后来以“贫富贵贱”为原则分化了,这也是著名桥段。好莱坞情节里常见的“敢死队重组”和东方电影里的“少林足球队召集”都是如此。而没落,它的证据有:年轻一代不讲礼数规矩了、忽硬忽软无法持续了、儿子直呼其名离家出走且无可奈何了、老弱多病了、以及,经常缺钱了。
从电影上映之后的总体口碑上看,基本上一片叫好之声,至少在北京的圈子里是这样。演绎社会底层中的特异人事,是一种讨巧的艺术手法。在心理上,人对于新奇事物的兴趣,具有一种普遍的“趋下性”,这种社会心理,会导致本片的受众,具有更为广泛的扩展性。这与你评价这个电影好不好看无关,而是艺术品市场的金科玉律,所谓“卖好与卖座”指的就是这个。
《老炮儿》是一曲个人英雄主义的悲歌。说它是“个人英雄主义”的,不仅仅是我的观感,更是导演的意图。电影最后,六爷持刀冰上独行,冲突以环境肃杀、双方人众、病痛淋漓、鼓乐心跳,张力十足,但毕竟只有他一人倒卧冰上,并无群殴交手,这就是导演生怕偏离主题的苦心之举:它是“六爷个人”的英雄主义。个人英雄主义最好看,因为它往往代表着弱者的理想。好莱坞电影最擅长体现这个,那些耳熟能详的“大片”大多表现的就是它。但是,用六爷的理来讲,一码说一码,别掺和在一起,一旦个人英雄主义结合上了民族大义、政治正确,它的吸引力和内涵就要大打折扣,沦为“掩饰过的说教”,而不再那么“英雄”。让一个北京老炮儿六爷说出百姓参政议政的“微言大义”来,就变成了我说的“说教”,不可信,且让其浓厚的个人英雄主义大打折扣,或者直言,使得“英雄”大打折扣,就如同贾府的焦大开始吟风弄月一样。
“一码说一码”,这是一种精致主义。个人英雄主义到最后永远是悲情的,如果还没悲壮起来,就说明还没到“最后”。演老炮儿,就要在老炮儿们的层面说事儿,比如说盗亦有道的“道”、比如说舔犊情深的“情”,而绝不是泛滥的民族大义和正气凛然。本片完全可以在老炮儿的氛围中,演绎好编剧和导演们的情怀,把它拍摄成一部极具张力的个人英雄主义杰作,但却庸俗地迎合形势,硬插入反腐倡廉的时代意义,其结果将如震颤酒吧的激情一样,无疾而终。
喜欢《老炮儿》,其实是喜欢它呈现的一些细节。冯小刚作为男一号,演技确有过人之处,从总体的气质、到父子对酒的戏码,都入木三分。艺术感染力,大多来自“熟悉又陌生”。电影中的胡同、酒吧、冰场,语言、语音、语调,老炮儿群体的神乎其神的传闻,对于北京人来说都是那么的熟悉;但是“老炮儿”的定义、他们的过往、现状,他们的物质、精神生活方式,对于绝大多数北京百姓而言,又是那么的陌生。在此基础上,加上演员传神的演绎,这就是我们喜欢《老炮儿》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