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是中国先贤在把握宇宙万物变化中所提炼出来的一个概念,它所代表的是自然万物的运动变化规律。其要义有二,一是“天道循环”,二是“物极必反”。就天道循环言,《周易》中有一个字的表述叫“复”,复卦即是对这一循环的反映。《周易·彖传》说:“复,其见天地之心乎!”《象传》说:“无往不复。”万物便在这种循环往复中获得生生不息的永恒。故《彖传》又说:“天地之道,恒久而不已也。利有攸往,终则有始也。”胡瑗《周易口义》也说:“天地之道,生成之理,往来之间,循环不絶,周而复始,无有穷极。”《老子》把这种循环视之为自然的常道,故曰“复命曰常”。凡是违背这种常道而妄自作为者,其结果必然很糟,故《老子》又说:“不知常,妄作凶。”就物极必反言,即《彖传》所谓“日中则昃,月盈则食”,林栗《周易经传集解》也说:“物极必反,道穷必变。”懂得这一规律,则可以有两种运作方式,一是置身其外者,以观其极,把握其时机,顺时而变,这就是《周易》革卦表达的意思,这种变“顺乎天而应乎人”(《彖传》)。《系辞下》讲“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也就是这个道理。二是身处其中者,则要掌握“中正”,适可而止,保持最佳状态,否则知进而不知退,必败无疑,此即《周易》所说的“亢龙有悔”。耿南仲《周易新讲义》解释说:“知进而不知退,知存而不知亡,知得而不知丧,是乃所以自悔也。”简言之,无论是违背天道循环规律的妄自作为,还是“知进而不知退”的贪求无厌,其结果非“凶”即“悔”。需要说明的是,这是中国先民经过无数次的经验教训后总结出来的智慧之果,并非唯心之论。用此规律关照中国现代城市的发展,不免让人忧心忡忡。
中国城市跃进式的发展,出现在上世纪末。其主要特点是:一、城市拓展处于无序状态和无长远考虑、无规模控制的状态,建筑格局如同教师的板书,不断擦了再写,这成了一种常态;先是城市包围农村,然后再把包围起来的农村在城中村改造中吞食掉,这成了一种常规。二、以非法手段侵用耕地的小产权房产,在城市周边雨后春笋般兴起;以合法手段获得政府权力支持的开发大亨,大气磅礴地进行着跨村、跨市的圈地运动;以政绩工程、形象工程为目标的政府决策者,摧枯拉朽般的在各个城市的中心部位铲除城市的历史记忆,并于城市的中心区的内外建造起一个个开发区、体育馆、影剧院、新广场、科技城、服装城、大学城等;以“克隆”与“盗版”为主要伎俩的设计者,尽其全速抛出千城一面的张张图纸:你有个“硅谷”,我来个中关村;你有个曼哈顿,我有来个陆家嘴;你有个天安门,我来个华门;你有个鸟巢,我来个鹊巢。非法者、合法者、权力拥有者、平庸设计者,共同组成的造城团队,铸就城市的形象,加快了造城运动的步伐。三、农村暴发户携资入住大城市,寻求更大的发展空间;大学生、大专生批量地滞留和漂向大城市,寻找发展机遇;农村男男女女潮水般涌入城市,进入了物流、建筑、清洁、保安、家政等行业。几乎大大小小的城市,其规模都超过了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两、三倍甚至更大。而从领导到市民,皆以大以多为美、为荣,进行着相互攀比、竞争,以此而加快所谓现代化和与国际接轨的步伐。经过几十年“旧貌换新颜”的城市发展、改造中,到21世纪的今天,我们看到的是大大小小风格一致、将大地连接起来的城市方阵;是林立在大大小小城镇周边的未曾竣工而已人去地闲的楼群建筑,以及一座座建造良好而空如鬼城的新开发小区;是一个个城市中心区人如水潮般地涌动,车如蚂蚁般地爬行。
而令人担忧的是,第一、目前的城市发展违背了天道循环的规律。教育资源、生活条件、工资收入、医疗设施、基础建设等等不合理的安排配制,导致了城乡差距急剧加大,吸引农村有钱人定居城市;城市商业经济的高度发达,钱来路之快十倍、百倍于农业收入,诱使数亿农民弃农从商;城市建设对于劳动力的大批量需求,也引来了浩浩荡荡的农民工队伍入城谋生。加之不少城市出笼的农业人口入城购房上户的优惠政策,更促成了“农民”向“市民”身份转换的热潮。但在农村通向城市之路敞开的同时,城市向农村回流之路却被现代化的洪流冲断。在城市灯红酒绿生活的反衬下,乡村是一片死寂,良田荒芜,校舍凋敝。有进取心的农民为了子女接受良好教育,不得不入城就学;中年人为儿子婚娶,不得不入城打工;青年小子为娶妻生子的费用,不得不入城赚钱,做苦力;有农村背景的城市公职人员,生活在舒适的高楼大厦中,无心回乡;有“叶落归根”念想的有识之士,因农村家园失去,回乡不得。由此,城市变成了一个只进不出的大口袋,人口一天天暴涨。以北京为例,人口由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的 871.5万,暴涨至2014年的2151.6万,再加770多万的流动人口,人口靠近3000万。在北京市16410多平方公里的地面上,竟立体存在着如此多的人口,北京市人口密度竟近于18000人/平方公里。大大超过了国际标准。照此发展下去,将会如何?
第二、目前的城市发展正在“物极必反”规律的支配下走向灾难之渊。任何一个城市的承载都是有限的,压倒骆驼的往往是最后一根稻草,这不能不警惕。但现在看到的,首先是,城市无节制、无计划、随意性的发展,导致资源、财富的极大浪费。中国国家电网公司在全国660个城市调查,发现有高达6540万套住宅电表连续六个月读数为零。如果按每套房住一家三口计算,这意味着可供近二亿人居住。国家统计局发布的数据是,今年10月末商品房待售面积多达6.8亿平方米。因人口暴涨,导致了现代城市灾难的出现,如交通拥堵,雾霾频袭,环境污染,水源短缺等等,这一切不仅大大影响着市民的健康和正常生活,而且也在威胁着无数人的生命。而由此带来的是城市免疫力的急骤下降,几乎难以经受重拳一击。就北京而言,假如发生大地震,高楼中人全部逃出室外,近3000万人站在16410多平方公里的空间,那一平方米上要站几个人呢?这将是何种情景?如果因地震而断电、断气、断水五天,3000万人的逃生之路又在哪里?二十年前本还留存的可作为逃生空间的农田,现在已变成了高楼林立的危险区域,3000万人在短时间内如何疏散?而且现在城市家庭,有几家能存三天水、五天粮?到底有几人能生还?这一切都让人不寒而栗!其三,城市无节制发展对劳动力的需求,导致数亿农民付出妻离子散的代价入城谋生。农民不离本土是良民,离开本土,生存遇到困难时,性质就有可能发生变化。数亿农民变为流民,对社会稳定这将是多大的隐患!
我们不得不承认,现代城市发展正走上一条不归之路。中国积累了数千年的智慧告诉我们,要解除当代城市面临的危机,必须遏制城市向极限发展,慎重对待高楼建设以及城中村改造之类的造城计划,而加大新农村建设的力度,废除原来以牺牲农村为代价的城市发展模式,让农村与城市协调发展,缩小差距,开通城乡人口双向流动的循环之路。其战略有二,一是“引水归源”,即让背井离乡、漂泊在城市的农村人口回归乡土。方法是:一、通过乡村学校的建设,特别是软件的建设(如用优惠政策鼓励大学生到乡村执教等),吸引学生回乡接受与城市人相同或相近的教育,使随学生入城的家长还乡;二、通过大力扶植乡村企业的发展,让农民工回乡就业,使其不离本乡即可有钱花(一般来说,农民只要有月千元的工资收入,即可留在本土,因为他同时可以顾家)。二是“引叶归根”,即出笼一定的政策,鼓励有农村背景的退休人员回归故里(如给一定的安家费和工资待遇,帮助解决实际生活困难,支持他们二度创业等),使他们发挥传统乡绅引领乡村发展的积极作用,增强新农村建设中的文化力量。这样,不仅可以缓解城市因人口膨胀带来的压力,减轻城市灾难,还可以激发乡村的活力。战争不可不防,依靠国际粮食救急,毕竟不如依靠自己。如何使新农村在未来的中国社会发展格局中,起到生命线与安全岛的作用,这应当是一项应对国际风云变幻的新战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