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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5年07月29日 星期三

    来自天堂的阳光

    郭锐 《 中华读书报 》( 2015年07月29日   13 版)

        天堂在哪里?天堂是什么样子的?我不知道。可是有一天,我却分明感受到了一缕来自天堂的阳光——它像雪域高原的阳光一样圣洁明亮,像哲人的目光一样深邃清澈,像儿童的眼神一样天真无邪。它是一位真正的天外来客,一尘不染,纯净得让人自惭形愧,感动得我热泪盈眶,唤醒了身上残存的几分天真和书生意气。

        那是一个阳光燠热、人昏昏欲睡的午后,我刚要伏在办公桌上小睡一会,这时手机响了,我一看号码,是我的古典美学老师李欣复先生打来的。接通电话后,里面传来的却是师母戴婉莹的声音:“小郭,你李老师于5月20号下午走了,走得很安祥……”戴老师说得很平静,但这消息对我不啻一声响雷——怎么会呢?李老师怎么能不说一声就走了?春节时我们师生还通过一次话,当时他还说过一句让我回母校转转的话,我随口承诺:一定回去看望恩师。但谁能想到,这却成了我与他的最后一次通话了。

        我强忍着泪水,问戴师母什么时间举行葬礼。师母说:“已经开过追悼会了。儿子从老家、女儿从国外都赶过来了……”古人说养儿防备老,这话一点儿不错——学生虽多,终究是无用的。此前我参加过几位老师的葬礼,每一次也就那么几位重情重谊的学生到场。唉,师道与孝道之不传已经很久了!——先师孔子去世后,门人在其墓前起庐,为老师守墓三年;而子贡——一位成功的大商人,竟然守了六年。

        事后不久,我回母校参加研究生答辩会。此时戴师母已和儿子回老家江苏昆山去了,我无心再去敲那扇已经紧闭的门。但还是在心中挂念,就问一位留校的师兄:“教我们古典美学的李欣复老师去世了,你知道吗?”师兄说不知道。“怎么会不知道呢?”师兄说:“这很正常,李老师虽给我们代过课,但他却不是我们系的老师。讣告只在本系发,我们哪里会知道呢!而且,李老师很吃亏,退休前一直没有聘上研究生导师,身边一个门下弟子也没有,晚年的颓唐实在情理之中。加之李老师又是一个恃才自傲、才子气颇重的人,说话太直,得罪了很多人……”

        老师们那一代人的恩恩怨怨,我从不愿意过问。但我心目中的李欣复老师却是一位学术水平很高的副教授。他曾和叶朗先生一同编写洋洋数百万字的《中国美学史》,主编魏晋南北朝分卷;据说他被人大复印资料所转载过的学术论文,比好几位教授所发论文的总和还要多。晚年的李老师致力于生态美学研究。他不厌其烦地给我这个文科生讲:能量是不守衡的,因为还有无效能量熵。目前的种种环境问题——空气污染、水污染、冰山融化、生物灭绝,其实都可以归结为熵的增加。因此,要持“物质有限论”,反对盲目乐观的“物质无限论”。“文章合为时而著”,李老师的新研究方向在当今生态危机的大背景下无疑具有强烈的现实意义。这是他对人类、对我们赖以生存的家园——地球的一份大爱啊!

        由于没有门下弟子,李老师对我们这些庶出的弟子就格外热情,上下好几级的师兄弟们都深受其恩泽:有找他帮着作开题报告的,有找他修改和推荐论文的,有找他作伐推荐工作的,等等。我和李老师走得近,是因为我毕业论文中有一节涉及到老庄哲学,我拿不准,就登门向李老师讨教。李老师不仅认真为我释疑解惑,还忍不住技痒,捉刀了一大段,以至我的导师李新宇先生一直误认为我的古典文化底子不错。此后,李欣复老师又帮我将论文中的“市场文学”一节整理出来,在我毕业后不久就发表到《陕西师范大学学报》上了。之后几年,李老师来单位看望过我几次。每次吃饭时,他都让我喊上同城的几位小师弟和小师妹,由此可见其爱学生之一斑。

        最后,戴师母在电话里说:“你李老师临走的时候,嘱咐我让你来挑挑书,剩下的都捐给图书馆。其实捐了也没用,现在的大学生不读书!……”听到这儿,我的泪一下子涌出了眼眶,泣不成声——其中有愧疚,有自责,还有更多的感动。

        南宋爱国诗人陆游曾说“死去元知万事空”。一个经历过“文革”、饱受世人不公平待遇的老人,在即将离世而去时还念念不忘将书传给学生,还对现在的“大学生不读书”感到失望和无奈。这说明其内心还熊熊燃烧着爱知识、爱理性、爱下一代人的“爱的火焰”。这也是一个中国知识分子薪火相传的象征,是一位前辈对后来人的热切希望。然而,我已经是好久不读做学问的书了。当年我曾经万分景仰和苦苦追求的学问,今日仿佛早已沦落为一块敲门砖了!

        唉,古人有“亲其师,信其道”之说,今日的文凭教育的目的却只在就业。在冷漠无情的生存压力下,就业是摆在每个即将走向社会的学子面前的一个大问题。于是我们普遍选择了要适应环境,而“你不可能让环境来适应你吧”,早已成为时下人的一句口头禅。然而,和一位书斋中的老人炽热的心火相比,今天我们是不是活得太过于物质、实际和灰色了呢?鲁迅先生早就告诫我们要先生存后发展,但我们往往在谋生存的过程中迷失了最终的生存目的——发展。而且,“发展”不仅是个人事业上的成功,它更重要的一个向度是心灵的丰富和人格的超拔,即我们在任何时候都要努力大写“人”,而不是像秦相李斯那样仅仅成为一只仓中鼠!

        博尔赫斯曾说:假如人世间有天堂,它一定是图书馆的模样。那么,李欣复老师——书斋的守望者,您一生大都生活在天堂之中啊!您临终前对我的嘱托和希望,自然来自天堂,永远是我心目中最温暖的一缕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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