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欧洲的那些城市,不时可见当街献艺的艺术家们,多极了,在不少国家我都见过,德国、法国、意大利、西班牙、瑞典、匈牙利、奥地利、捷克,简直算得上一道绚丽多彩的人文风景线了,给人印象很深。
最常见的是那些身裹紧身套衣、手脸涂满金粉、摆出雕像姿势招徕游客合影的行为艺术家。“雕像”得有雕像的样儿,一举手一投足,纹丝不动,眼都不眨,可Pose摆久了谁都累,难免需要悄悄转换一下。跟这样的活人“雕像”合影,自然要付点小钱,以为感谢,这却绝非居高临下式的施舍。
在法国阿讷西古城,我见过一位街头丑角的即兴表演,是不带功利性的。他一身滑稽打扮,红背带裤,红头长靴,红鼻罩。他的耍活宝,引得路人纷纷留步观看,最开心的当数孩子了,被逗得咯咯笑个不停。小丑耍完,并未向人讨钱,而是不忘给孩子递上点吹泡泡之类的小玩意儿。想来,他也许只是个常爱跟儿童逗个乐的普通人而已,业余而单纯,不图回报,更非摆摊卖艺,纯为好玩,给人带来欢笑和快乐。
看到最多的,当然还是当街表演的音乐家,尤其在贝多芬、莫扎特、德沃夏克和李斯特的故国,更是随处可见,仿佛那里的人身上遗传的音乐基因特别发达。独奏协奏,一般用手风琴、吉他、小提琴、低音提琴、小号、长笛,甚至还有击鼓、击锅的。若论演奏水准,则都专业得可以,足以显示这些国家民众普遍的音乐素养之高。在布达佩斯街头,临近多瑙河畔的城堡处,我们还有幸欣赏到一位银须老者的引吭高歌,只见他头戴宽边帽、身穿牛仔裤,声情并茂,动人心弦,全然沉浸在以声抒情之中。一曲终了,人们情不自禁地为他鼓掌、喝彩,赞呼之为“匈牙利的王洛宾”。当然,那天他没有、大概也不会唱那首王氏招牌的中国西部民歌《在那遥远的地方》,而是来了一个普契尼的歌剧片段。……
街头献艺,虽说也常见地上放只打开的提琴盒或帽子,使有意的观客聊表心意,但最让人另眼相看的,仍不在于以此谋取的金钱回报。应该说,他们并不是有些人头脑里通常浮现的乞讨者形象。在我看来,欧洲城市的街头献艺现象,与其说是求人怜悯或施舍,不如说更多地在于自娱自乐,请人分享自己的快乐而已。这跟我们司空见惯了的那种街头乞丐迥然相异,不可简单地以己之心,度人之腹。
这里没有死乞白赖,强讨硬要,没有以膝代步,五体投地,给人下跪作揖,甚至连伸手的都没有。于是想到,一个人,乃至一个群体,对尊严的在乎,这做人的尊严,是不能须臾缺失的。尊严不是假大空的虚言伪饰,而是一种实实在在的精神文化的积淀。就此点而言,这些街头艺术家的公众形象和人格魅力,也都是值得赞佩的。
他们的当众歌唱和演奏,有时至多带有推销自己演出碟片的意图,更在意的无非是向路人展示自我。博人驻足欣赏、击掌喝彩,怕要比单纯丢几个硬币更能增进自己的愉悦感和成就感。欧洲各地有很多这样的艺术家,他们或许暂时还只是业余的,可能也有日常的学业或职业,爱好音乐、艺术,仅此而已。在有朝一日登入大雅之堂前,街头,便是他们一展身手的广阔舞台。欧洲城市从古希腊时代起,就有良好的露天歌舞、戏剧表演的传统,谁都可一试身手。每年夏季的柏林森林音乐会上,专业的艺术家还要走出音乐殿堂,置身大自然中,与来自全世界的音乐爱好者们一起欢庆,共度良宵。在他们的意识里,艺术就是艺术,绝不仅仅是换钱的工具。俨然我们公园内自弹自唱的京剧票友,沪剧、粤剧、秦腔、南音的发烧友,犹如我们在德黑兰茶吧近距离倾听过的那些伊朗民歌业余歌手的演唱。艺术和从事艺术的人,最重要的功能就是给人带来快乐,愉悦自己,又愉悦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