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3月26日,年轻的中国钢琴家吴纯在人才济济的德国汉诺威音乐学院成功举办了他的个人钢琴独奏音乐会。谦逊的钢琴家在谈及自己时,依旧非常淡然地说:“我还在路上。”
这并不是吴纯本人自我克制,而是他在30余年经过艰辛和艺术奢华后的感悟和境界。正是因为这种谦逊的心态,他几乎创造了一个贫民钢琴家求学路上的奇迹。
从武汉到乌克兰敖德萨音乐学院,再到德国汉诺威音乐与戏剧学院,吴纯拿到一个音乐理论博士、两个音乐演奏博士学位,更是在国际性的钢琴比赛中屡夺桂冠。目前他以艺术家的身份留在德国汉诺威音乐与戏剧学院作助教。
成就足够炫目,但吴纯依旧保持着最为本真的处事方式。他饱尝贫贱之苦,而本真已经实实在在地刻在了生命的纬度上。
音乐、足球流淌相同的血液
吴纯喜欢穿风衣,头发留得很长,再加上走路飞快,总是风衣飘飘,颇有艺术家范儿。不过埋头走在前面的他,会时不时地停下脚步,等候后面的人。
在音乐之外,总想在吴纯的身上寻找符合他艺术家身份的东西,但怎么看他都更像是邻家大男孩,如果你与他探讨足球,这个资深的球迷会特别有兴致,有时还会讲起一些近乎疯狂的事情。他说,在乌克兰上学的时候,没有条件看比赛,网络也不发达,当时母亲总是在给他邮寄信件的时候稍带上近期的《足球报》,以满足他关心中国足球的愿望。
足球与音乐,有着内在的一致性,同样流淌着相同的血液——热情、激情,甚至疯狂。这一点颇像他最喜欢的钢琴狂人李斯特,而这种特质也充分体现在他的演奏上。
回国时,吴纯曾在清华大学蒙民伟音乐厅进行钢琴表演与大师课。每一次表演,总少不了李斯特的曲子。2014年1月16日,吴纯就演奏了李斯特《b小调钢琴奏鸣曲》,这不是吴纯第一次演奏李斯特的曲子,但是他依旧用忘我的演出向他的偶像致敬。在钢琴最后一个音符缓缓落下的刹那,著名艺术家杨先让忽然高呼“好啊——”,80多岁的老艺术家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欢呼鼓掌。后来听杨先让说,这是他听过的对李斯特最好的诠释。听过他演奏的俄罗斯和德国观众曾评价,吴纯身上有一种李斯特再生的魔力。
有些东西是骨子里的,足球如此,音乐也如此。就像生长在巴西贫民窟孩子的眼里,足球天生就拥有无限的魔力。钢琴前的吴纯同样如此,也只有在钢琴前,他身上最大的魔力才得以充分而完全地展现。
可是许多人并不知道,这个成绩斐然的艺术家一直没有拥有一架属于自己的钢琴,他缔造的音乐王国就是在学校钢琴房里完成的。如果一定要为他的成功找出一个原因,只能说他太珍惜每一次面对音乐的机会。
乌克兰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
从1954年到1966年,翻译家傅雷不断写信给常年在外学习工作的长子傅聪,与他探讨艺术、人生等,后来从这些信件中抽出186封信件,编成《傅雷家书》。吴纯的自传(《为梦痴狂:爱与孝:平民梦的起点》,东方出版社,2013年)大部分也是由他与母亲一封封书信组成的,是吴纯与母亲之间相互支持、温暖的艺术见证。1998年,他刚刚到乌克兰,每周通过书信与母亲联系,在信中,16岁的大男孩已经学会隐藏自己的艰辛,努力通过音乐和文字带给母亲生活的力量与希望。
他的成功比别人经历了更多精神与物质的考验。
初识吴纯,尤其是在读他自传的时候,一直有隐隐的担忧:贫寒对他,一个当时还很年轻的学生,是怎样致命的考验?对他的母亲又将是怎样的望眼欲穿?我在读他们信件的时候,虽然满目都是坚强、努力、成功等字眼,但分明感到一种弦崩之态的忧虑,这样紧张之下的吴纯会不会被阴暗所遮蔽、裹挟?
刚到乌克兰时,母亲就告诉他,乌克兰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出去后你是不可以回头的。后来据母亲吴章鸿回忆:“我们家输不起,也赌不起,只有向前走!”直到现在,吴章鸿依然有一种紧张。这样的境遇,毫无疑问带给吴纯非常压抑的状态,但他巧妙地把这种压抑转化为了生命无尽的力量与激情,把艰难、屈辱,统统都融入到了音符之中。也可以说,音乐是吴纯生命的一种宣泄,坐在钢琴前的他,生命、灵魂、音乐完全是一体的。
恰恰是如此,吴纯总是面带微笑,透着一股自信与平静。这与他的母亲送他的“纯”字完全吻合——“我希望我们这个单亲家庭走出一个好孩子,所以我一直希望自己的儿子是阳光、向上的。”
吴纯是不幸的,从小他的家庭环境破碎。但他也是幸运的,他有一个优秀的母亲。现在,母亲吴章鸿的身份是位年长的“北漂”,她想写出自己教育孩子的经验,让更多的人能读到她在教育上的一些理念和经验。
母亲“北漂”最大的等待是吴纯事业上的稳定。而手握近二十项国际钢琴比赛奖项的钢琴家,对音乐有着怎样超出常人的理解和诠释?
你只能考世界第一
2014年,吴纯曾跟随中央音乐学院赴美国巡演,老艺术家郭淑珍在巡演结束后激动地拥抱着吴纯说:“离不开你了!”吴纯并不是中央音乐学院的学生,也不是老师,因为吴纯对音乐的表现力让郭淑珍非常欣赏,邀请他参加他们的巡演。巡演过程中,吴纯的出色表现赢得大洋彼岸金发碧眼同行的认可和尊重。
细细算起来,除了母亲之外,吴纯最大的“幸运”便是总能得到艺术家的垂青。
乌克兰是吴纯踏入欧洲的第一站。被乌克兰著名钢琴家卡琳娜·波波娃看上后,1998年11月3日(这是吴纯生命中重要的日子),他拖着两个100多斤重的箱子独自踏上了去往乌克兰的飞机,他要去往乌克兰敖德萨音乐学院学习钢琴。那一年,吴纯16岁。在机场,背着超重行礼的吴纯被两个高大的俄罗斯人碰倒后,半天没有爬起来。
在乌克兰,他一直师从著名钢琴家卡琳娜·波波娃教授,吴纯把她称为“乌克兰的妈妈”。吴纯在乌克兰的学习策略是:一边努力学习,一边参加各种钢琴比赛,“不是为了名利或者奖金,更多的考虑是对自己的锻炼。”他珍惜的是舞台,“比赛可以反映我所学的东西,让我所学的东西可以展现出来。”在乌克兰学习6年,他获得了乌克兰境内所有国际钢琴比赛的奖项。
也正是依靠他创造钢琴神话的优异表现,他赢得了世界著名钢琴大师弗拉基米尔·克莱涅夫教授的邀请,参加德国汉诺威音乐戏剧学院入学考试,但克莱涅夫教授告诉吴纯:“你只能考世界第一,不然我也帮不了你。”
这场听起来只是一场普通的入学考试,却是世界上难度最高的考试之一:克莱涅夫只在全世界报考的学生中招一个人,吴纯经过各种磨难和挫折,终于凭借过人的音乐才华成功成为克莱涅夫的弟子。后来,吴纯成为最受克莱涅夫教授器重的学生。
在“音乐之乡”德国学习,吴纯有大量机会汲取古典音乐肥沃土壤的营养。有一次他走在柏林歌剧院附近,有个人正从歌剧院走出,非常像他的偶像钢琴家、指挥家丹尼尔·巴伦博伊姆。吴纯的第一套CD就是巴伦博伊姆演奏的贝多芬奏鸣曲。于是便很冒昧地向前和他交流:“巴伦博伊姆先生,我是古典音乐爱好者,自己也弹钢琴。”
巴伦博伊姆问吴纯在哪里学习,又问了吴纯老师的名字。吴纯介绍了自己的求学经历后,巴伦博伊姆说:“你现在有五分钟吗?”在巴伦博伊姆的琴房,吴纯为巴伦博伊姆演奏了五分钟后,巴伦博伊姆说请继续,最后吴纯弹了半小时。
吴纯曾代替俄罗斯钢琴大师、著名指挥家普列特涅夫演出钢琴独奏音乐会,曾和日裔著名美国指挥家大植英次等世界著名指挥和乐队举行音乐会。吴纯说,古典音乐已经成为自己生命的一部分,成为他生命本色的体现。
现在的吴纯已为人师,生命中又多了一部分——教学,他的学生亦在国内外钢琴比赛获得骄人的成绩。“我很享受演奏和教学这两个角色。”吴纯总是很淡然。
钢琴家:70%勤奋,20%天赋,10%机遇
读书报:你怎么看自己出国学习钢琴?
吴纯:钢琴的发源地是欧洲,钢琴的根在欧洲,我是去那里寻根的。我特别明白自己想要什么,自己的追求是什么,到欧洲留学不是为了享受,而是为了寻梦。
读书报:在欧洲学习工作了这么多年了,就古典音乐来讲,当下的中国和欧洲相比差距在哪儿?
吴纯:欧洲人有古典音乐的历史、习惯,从小耳濡目染的就是古典音乐。比如,欧洲的孩子从幼儿园就开始接受到古典音乐,包括教堂的唱诗班、父母在家里播放的音乐等,很多的选材都会选择古典音乐,每周末还有固定听音乐会的习惯。而目前国内还在培养这种音乐环境,年轻的家长受多元文化的冲击比较大,相信他们会让孩子尝试更多新的东西。
读书报:你怎么看一个钢琴演奏者的音乐性与唯技术主义论?
吴纯:音乐和技术应是相辅相成的,没有技术何来音乐表现?不能说技术比音乐重要或者音乐比技术重要,这种观点是不正确的。我认为应该两者兼顾,在需要的时候,可以把某一个方面稍微多给一点,某一个方面稍微少一点,要找一个平衡。
弹得好的人普遍技术没有问题,所谓的好坏,是个性,即他所表达的音乐如何吸引人,他怎么样去感染别人,主要是这个区别。
读书报:对于一个成功的音乐家来讲什么最重要?
吴纯:我一直在音乐的学习路上,这是漫长的过程。勤奋,我觉得要占到70%以上,20%多一些可能是所谓的天赋。另外还要有机遇,有好的老师,才可以真正达到这个高度。对于真正音乐家来说,要看他对这个行业的带动,包括他的影响力,如何使用这个影响力,怎样把自己所学、自己领悟到的东西更好地传承下去,这个更重要。
读书报:现在怎么看自己生活上所经历的苦难?
吴纯: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幸福和不幸。虽然我遇到的困难挫折比较多,走过了再回头看看,其实也不算什么。首先家庭的变故并没有让我觉得自己和其他孩子有什么差异,母亲把全部的爱、时间、精力和金钱都给了我。另外身边的同学和老师也没有因此而歧视我,排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