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国大作家瓦连京·拉斯普京去世

    读书报记者康慨报道俄国小说家瓦连京·格里戈里耶维奇·拉斯普京3月14日在莫斯科一家医院内去世，只差一天便可享寿78岁。

 

    此前数日，他就医时陷入昏迷，再未醒转。

 

    拉斯普京不是普京

 

    拉斯普京以其批评者所称的逃兵小说《活下去，并且要记住》成名，在勃列日涅夫时代被视为现实主义的农村文学运动新锐，但在苏联后期，他成了反对改革的顽固分子。苏联解体后，他继续支持以久加诺夫为总书记的俄共，并为斯大林的形象辩护。

 

    《莫斯科时报》说，近几年来，拉斯普京公开呼吁对女子朋克乐队猫咪暴动提起刑事诉讼，谴责基辅发生的亲欧抗议，并支持普京总统吞并克里米亚，这些作为进一步拉低了他在西方的声誉。

 

    3月15日，拉斯普京的死讯传出时，有众多无知的西方群众在社交网站上奔走相告，为普京去世的消息深感震惊。

 

    此时，俄国总统已有九天不曾公开露面，谣言日甚一日，有人说他染病，有人说他陪女友到瑞士秘密生产，还有人说他已遭政变部队软禁，拉斯普京之死恰好在这个时候满足了某些人对无聊生活中的戏剧性结局和脆弱世界里俄国变天的潜在渴望。

 

    但3月16日，普京总统在圣彼得堡的君士坦丁宫亮相，谈笑间，谣言灰飞烟灭，一个专门计算他消失时间的网站“薛定谔的普京”（laaake.com）因此停摆，止于10天21小时4分20秒的读数，此后不得不转而为他统治俄国的时间继续计时：5699天，5700天，5701天……

 

    此前，克里姆林宫在推特发表声明称，普京总统已向拉斯普京的亲属致哀。

 

    梅德维捷夫总理也在其面簿账号上写道：“如果没有他笔下那些打动人心的英雄，文学想必大为不同，那些形象在任何情况下都保持了人性。通过他的书，一代又一代人学会了怎样生活，怎样欣赏世界的美，怎样去爱。”

 

    农村文学与道德主题

 

    1937年3月15日，拉斯普京生于伊尔库茨克州的阿塔良卡村，不久搬家到州内另一村乌斯特乌达。

 

    在伊尔库茨克大学历史语文系读书期间，他有一个学期没拿到助学金，不得不去当地的青年报社兼职采编。1959年毕业后，他被分配到克拉斯诺亚尔斯克青年报做记者，渐渐通过散文和短篇小说走上文学道路。1965年，他到赤塔参加了一个青年作家讲习班，得到主讲人弗拉基米尔·奇维利欣的指点和提携，拉斯普京从此将他视为文学教父。

 

    1967年，拉斯普京在《西伯利亚火光》杂志上发表了中篇小说《给玛丽娅借钱》，讲述供销社售货员玛丽娅的账目出现一千卢布的亏空之后，丈夫库兹马四处筹款的故事。这篇小说为拉斯普京赢得了文坛的注意，并将他送进了苏联作协。

 

    1970年，他又发表了《最后的期限》，以安娜大娘弥留之际的悲剧，揭露城里儿女的虚伪和无情，以及农村留守老人的困境。

 

    《活下去，并且要记住》发表于1974年，大获好评，且极为畅销，三年后获得了苏联国家奖。故事发生在1945年初，伟大卫国战争胜利的前夕，红军战士安德烈·古斯科夫伤愈后没有返回前线，而是私自潜回老家，藏身与村子隔河相望的山沟，由多年不育的媳妇纳斯焦娜秘密接济，没想到很快导致媳妇怀孕。乡亲们对此指指点点，纳斯焦娜护夫心切，只能承认自己与野人偷情，于是身败名裂，过河寻夫路上，又遭村民跟踪，走投无路，遂投水自尽，而安德烈不知所终。

 

    拉斯普京反动和保守的一面

 

    过去由于兴建布拉茨克水电站，拉斯普京的老家乌斯特乌达村被洪水淹没，村民不得不异地疏散。1976年，他将这段经历写进了小说《告别马焦拉》：“春去春来无穷尽，春天又来了。但是，对于有着同一个名字的岛和村——马焦拉岛和马焦拉村——来说，这却是最后一个春天了。”（王乃倬、沈治和石国雄译文）。

 

    小说主人公是因修建水电站而被迫拆迁的小岛居民，拉斯普京在探讨人与土地的关系之余，也有其政治目的。他事实上在批评西伯利亚的拦河建坝工程不仅摧毁了当地的生态坏境，还大大地败坏了人民的道德生境。

 

    1991年出版的《西伯利亚，西伯利亚……》是一本带有政论性质的非小说作品，书中充斥着对工业化开发和“过去三十年”各种基建项目的仇视性言论，以及对纯朴的农村生活和国家的传统道德受到毁坏的悲叹。

 

    在苏联时代，拉斯普京并不总是受到官方的青睐。早有评论家指责他的作品是反现代的，过度美化了落后的农村生活。《活下去，并且要记住》还一度被扣上逃兵小说的帽子，并落选了1976年的苏联国家奖，第二年蹊跷地再次获得推荐后，才终于获奖。

 

    但是，拉斯普京并不反苏，至少表面上没有这样做。相反，他一直是传统价值观和社会保守主义的热情鼓吹者，并在苏联时代末期加入了东正教会和民族主义团体“记忆”（Память），该组织本以保护文化遗迹为己任，但逐渐暴露出了俄式民族主义反动和反犹的固有一面。

 

    拉斯普京感谢中国市场

 

    上述几部小说都是中篇，大部分在中国早有出版，其中的《活下去，并且要记住》还有过多个不同的译本。

 

    迈入新世纪后，中国人仍然没有忘记失意的拉斯普京。2005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石南征译《伊万的女儿，伊万的母亲》，书中的主人公塔马拉在未成年女儿遭到高加索人强奸后，无力从法院求得正义，绝望之际冲进检察院，拿枪打死了罪犯。

 

    对此书汉语译本的出版，拉斯普京似乎颇为感激。

 

    “如今我的新书被推荐给中国读者，我自然感到高兴。”他在此书前言中写道，“让我更加感到高兴的是，该译本乃是世界上惟一的译本；正如汇集了我近年来的短篇小说的那本书，除去几个俄罗斯译本外，只在中国得到出版。”

 

    2007年3月，时任读书报特约记者的俄语文学学者和翻译家张俊翔曾为本报撰文，介绍了俄国在拉斯普京七十大寿之际举办的一系列活动，研讨会、作品回顾展览和电影展映皆在其中。普京则签署了总统令，向拉斯普京颁发“对祖国的贡献”三级勋章。时任莫斯科及全俄东正教大牧首阿列克谢二世亦致电贺寿。

 

    2006年中国“俄罗斯年”期间，拉斯普京曾随俄国作家代表团访问了中国。

 

    后苏联时代：够了！

 

    在小说《伊万的女儿，伊万的母亲》中，拉斯普京对塔马拉获释后的一段心理描写，或许可以被看作苏联解体前后——那里和这里——人民心态变化的写照：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样？在那里，没有自由；在这里，自由多得让人受不了，结果难道相同吗？

 

    然而塔马拉·伊万诺夫娜已经猜到，这类问题在这里是无人回答的。她离开这些街道不是四年半，而是整整四十五年，在这个阶段中生活被反复锻造和轧制，已经不承认任何怀疑，任何动摇和停滞，它自信地做着自己主要的事——把人压制成硬币。

 

    在这本小说的前言里，面对同样在经历现代化和全球化冲击的中国读者，拉斯普京强烈地批判了新时代，并表露出自己作为一个“老派人”的无奈：

 

    西方世界不久前还在提倡文学的雅致，而现在已将其丧失殆尽而毫不吝惜；俄罗斯原本坚持一种严格而清纯的趣味，而现在这种趣味竟如此迅速地化为乌有，似乎俄罗斯没有存在过无论从技巧上还是内容上说伟大的十九世纪，以及伟大的四分之三的二十世纪。电子革命把人淹没在虚拟世界里，把他改造成某种新式的、派生的、漂泊的东西……毫不奇怪，文学在这种人面前是无所适从的。无论给他什么东西作消遣——病态欲望的宣泄、头脑与心灵的畸形、粗俗的语言、不雅的场景、对神的亵渎、极度的荒淫……他都不感兴趣，都觉得索然无味，提不起精神。够了，该如何理解这个似乎倾斜的，在大地上失去支撑的世界，又该如何理解似乎还处于理智状态的这个世界中的自我！难解可能存在这种割裂，这种相互抵牾吗？不，似乎并非如此。似乎是我们这些老派人理解不了正在发生的事，失去了理解的能力！

 

    （石南征译文）

 

    2006年7月9日，S7航空778号班机在伊尔库茨克降落时冲出跑道，撞击建筑后起火，致124人死亡，拉斯普京的女儿玛丽娅也在其中。

 

    空难和2012年夫人的去世，对拉斯普京的打击是沉重的。

 

    拉斯普京的追悼会将于今天在莫斯科举行，基里尔大牧首主持礼拜。

 

    他的遗体将归葬家乡伊尔库茨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