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生活、工作于北京多年,北京构成诗人记忆中的要件。澳门是诗人的转折和节点,它给予诗人不一样的生活和灵感。这两个城市都是诗人重要的记忆之所。
荒林为诗坛带来了久违的清新空气。诗集中闪烁着的是作为学者理性的思辨与作为女诗人感性的浪漫。从澳门到北京,路途的遥远并未遮蔽诗人的灵光,适当的观察距离却反而使得城市的外壳被剥离,赤裸地向诗人袒露他们真实的样子。诗人生活、工作于北京多年,北京构成诗人记忆中的要件。澳门是诗人的转折和节点,它给予诗人不一样的生活和灵感。这两个城市都是诗人重要的记忆之所。当代诗人,特别是当代男性诗人面对城市,或是热情迎接,或是激烈批判,或是安之若素,或是心灰意冷,所展示出的态度都是带有强烈政治倾向和理想主义的诉求。女诗人的态度则更为隐秘,无论是刻意回避强硬的姿态,还是含蓄、温婉的女性叙述传统带来的隐秘,都给诗歌带来不同的风景。
平行切割之后的双城记
澳门,北京,具有象征意义的两个城市。澳门是中国的重要港口,也是对外的门户,一定程度上体现了中国文化的包容性与丰富性。北京,是古都,又是当今的首都,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前者灵动、飘逸,后者厚重、迟滞。荒林把这两个城市作为全书第一部分、第二部分的主题“澳门之美”和“北京,仁慈的城”,无疑是客观上造成了一种对立和对比关系。澳门的美,美在海洋、沙滩、建筑、人文,美在开放、包容、小资、宁静,澳门的美,是人性的美,又是自然的美,既是诗人内心最为理想的居所,同时也是诗人最为真实的讴歌对象。如果说澳门的美是浑然天成,是道家的自然而然之美,北京的美则是被诗人所赋予的。那么北京的美美在博大、仁慈,是人为的美,是诗人强加给北京的美。
诗人作为著名的女性主义学者,所推行的并非睚眦必报的女权主义,而是微笑的女性主义,一方面继承了以往女权主义学者的批判精神,另一方面又发扬了“爱的哲学”,试图用一种不见棱角的态度来解释世界。她的这种态度也影响到了她对于北京的看法。换句话说,并非是北京包容了荒林,而是荒林包容了北京,并非是钢筋水泥与雾霾环绕的北京城是仁慈的,而是荒林是仁慈的。如《仁慈的城》:“是寂寞让你仁慈吗/裤衩张开在夜色中/仿佛温暖的族旃/终于适应了分离/遗忘了大山/奔走在复仇的道路/内心的猛虎含泪卧下/把家园随意安顿在城市/是仁慈加深了你的寂寞吗/一种语言和一阵风相遇/互相穿堂而过/夜色中站着夸张的裤衩/大山缩小了记忆/风撑开了打湿的雨伞/行色匆匆”。诗人的问题似乎也成为千万北漂共同的拷问,在漂泊北京的时光中,北京毫无禁忌地收容了他们,却又极其吝啬付出。人来人往,迎来送去,北京只是活在流动中,慢慢失去了自己的本性,于是北京寂寞了,北京的仁慈是一种落寞的仁慈。对待北京,诗人在努力克制、宽容,力图以博大的心胸包容一切,然而这中间依然能觉察出裂痕,如《雾霾》一诗直接对北京发起责难:“雾霾在道路上徘徊/就像阴暗的灵魂出窍/在低处堆积/使河水混沌”。对待北京,诗人的情感错综复杂,既爱又恨,既有所期待又有些失望,然而诗人又试图以淡然的态度一笑而过,展示出非凡的气度。
对待澳门则显得如此不同,诗人的态度是从容而自然,恰似对待自己最亲密的朋友或是失联多年的儿时玩伴,妈祖不再神秘:“她弹奏的莲花手势/停留在神的意愿里/散发出自然的芬芳/远处白帆往返/是游弋的宁馨儿”(《妈祖》)。浪花也充满力量:“纠结而瞬息万变的激情/朝无涯奔涌而去”(《浪花的纠结》)。就连澳门的潮湿之气对比北京的雾霾也是如此可爱:“它想上山/站在树丛前犹犹豫豫/遇到山下人家/径直进去/出不去了/听见海的歌声/就在四壁上回应”。
本是共时存在的两座城市,却历时地生活在诗人记忆空间中。本是诗人生命不同阶段的港湾,却共时聚会在诗集中。北京的美,是严肃的美;澳门的去工业化,成就了澳门的自然而然,澳门的美是活泼的美。北京美在正襟危坐,像一板一眼的教书先生;澳门美在青春洒脱,像正值年少的邻家小妹。
叙述与反叙述中的语言智性
诗人善于经营叙事游戏。诗人的叙述带有强烈的陌生感,这期间透露出诗人语言能力的高超。典型的是《小时代》:“推开肃然起敬的空气/遇见教授和保姆/你触到石头和玻璃/立刻学会发出微笑……/你支起足尖跋涉/读书笔记里另一名教授和保姆/他们漫长的情节到了结尾/她没有得到他的遗产/他动情的遗嘱成为课题/花裙子和蝴蝶值得你细细研究/她们比石头温柔但并不软弱”。
诗人在叙述中放肆地调遣语言,这时她笔下的语言充满了智性。“站在小岛上/我反复翻阅天空/明朗的风和白色的云朵/人类飞过去了/它们的字符又重排一次/我从水里看见/一架飞船的羽毛/折射的光芒都是苍苍白发”。(《向人类繁忙的景象致意》)对于人类文明的质问,对于时光感性长度的把握,对于先在自然的珍视,是这首诗所体现出的要义。
荒林的叙述有时太纠缠,以至于不像叙述,成为反叙述的范本:“当直通车像句号/当万物都在博物馆停泊/我们围绕着他们的篝火/盗火的故事一茬一茬/荒原的草印满了逐猎的车辙/冰峰上也点起了火焰/海沟里的夜色也亮了/腥味还没有坠入遗忘”(《在博物馆》)。本是在博物馆的联想,却成为了感叹、抒情甚至忧郁。“他的爱人仍然住在郊外/她说/他是她的好爱人/定时回家/直到失踪/她不知道城的世界/也不知道城的战争/她就像静静的草/是最青的一株/满眼水藻”(《世纪奇迹》)这首诗的描写像极了张爱玲的小说《倾城之恋》的故事模式。男女主人公动乱时相爱,安定时分开。但诗人并不注重情节,不看重叙述的力度,努力表达的是对于战争、对于男权政治一种无声的抗议,草的生命即是她的生命,既卑微又无比顽强,并且永远不会消失。
日常生活的超越与悖离
超越是基于日常生活经验的超越。荒林的很多诗作都具有与表层结构血肉相连的深层意义,但其深层意义所表露的并非多么高冷,反而是亲切而和蔼的,毫无威胁性。“宫殿在华灯中荒凉/我们移动生命之灯/暗淡如花朵/层层往事打开/平铺如时间之毡/缕缕芬芳令人晕眩/是否有人共舞/谁去谁留/生命之花慢慢合上/海水也拉紧夜晚的窗帘/海水也拉紧夜晚的窗帘/神的气息吹拂/宫殿在华灯中荒凉”。这首诗体现的是每一个个体面对物是人非的历史遗迹的体悟和喟叹,同时融入作为女性的独特体验。宫殿的地下埋葬了多少青春的身体、忠肝义胆的灵魂,本该厚重而沉痛,但经诗人描述之后的,只是传递的是一种美丽的哀伤。
在荒林的诗中,日常生活是诗歌素材的绝大部分。荒林的日常生活书写有两种表现形式,一种是超越,二是悖离。荒林对于日常生活,始终是理性和克制的。一方面,积极吸取日常生活中的讯息,另一方面,把它消化吸收,成为审美的必备佐料。
悖离则是远离日常生活的玄思,从而变向介入。如《在世界面前,你还好吗》:“你还好吗/世界竟然永昼/我将在夜色深处吟唱/一首适合身心愉悦的小曲”。整首诗体现的是诗人对于时间和空间的拷问和思索,看似飘渺于日常生活之上,但实际上,她在思索的过程中始终没有离开地面。对于时间的思索,她辅助于往事;对于空间的思索,她辅助以树林、海洋、花园。她的哲思并非清谈,更像是一位人间智者的娓娓道来。《内心与量子力学科学家的一次对话》则是向我们展示了诗意的科学,并非冷漠的、绝对理性的科学。宗教在诗人笔下也并非高不可攀,神也可以从我们每个人的内心出发。时空、科学、宗教,这三大主题时刻伴随着每个人的日常生活,但却并非是显像的存在,而是隐性的作用。正因为如此,这三个话题逐渐悖离了日常生活的话题,但诗人的悖离却牢牢被地面牵引,不管思绪飘得多远,却总是能让人看清回归的路线和方向。
以上三个向度只是笔者简单的勾勒,并不能涵盖荒林诗歌的全部。掩卷沉思,方觉得荒林突然不只像诗人,她更像游走在中华文明中的行者,不停地用脚步丈量时间的长度与空间的宽度;更像一颗不规则运动的行星,以自由的方式撞击那些不自由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