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龙的笑脸是喜庆的,是随和的,也是容易亲近的。这张笑脸,我在少年时代就见到了,只是银幕上的秦龙还不是画家,作为中国的一代童星,我曾在《一江春水向东流》《万家灯火》《乘龙快婿》《马路英雄》等电影里,看到他本色的表演。也就是说,我记得的秦龙的笑脸,是叫秦龙的电影演员的笑脸。
与现实中的秦龙相见,画是媒介。长大以后的秦龙,远离娱乐圈了,作为中央美术学院的毕业生,他开始以画笔描写人生。我看着画家秦龙,不禁想到,秦龙画画,是美术界的幸运,还是电影界的不幸。秦龙拿起画笔的那一刻,许多记得他的观众,心会难过。作为电影童星,秦龙粉丝不计其数。
秦龙既幸运,也不幸。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电影中的苦难情节,会在他的生活中重演。青年时代,画家梦是他最美的梦,遗憾,古怪的现实,把他安排到工厂,不算短的体力劳动,使他明白画里的生活与现实中的生活并不一样,一个人想要有一个梦,是要吃苦头的。
几乎绝望的秦龙,终于迎来了生活的转机,他进入人民文学出版社,担任美术编辑。应该说,这是画家漂亮的开始。一个文学时代,一个热爱读书的温馨氛围,书何其重要。对于秦龙的粗浅了解,离不开他设计的文学著作。只是我不知道,在文学著作中插图的秦龙,与电影银幕上的秦龙有着怎样的关系。电影里的秦龙与眼前的秦龙能否面对?
知道这两个秦龙是一个秦龙的时候,秦龙已经是名闻遐迩的画家了。在中国美术馆,在文学著作中,在不同省市的报刊上,屡屡见到秦龙的画,国画、油画、壁画、插图、速写,无所不擅,无所不精,无所不感人。偶然的机会,得到秦龙赐赠的速写随笔《斗篷集》。我喜欢这本画集,它是我的案边书,我打开,看着表情各异的人物形象,看着不同季节的风景,看着画家每一笔、每一条线的腾跃与展开,我就感觉到画家的心路历程,画家眼中和心中的世界,画家的思考,画家的取舍……
合上《斗篷集》,挡不住其中的人物对我的冲击。《遮掩人》的深沉,《三级片领奖主持人》的轩昂,《她的脖子上有抓痕》的无奈,《车行老板》的自信,等等,表情之生动,内心活动之丰富,在秦龙寥寥几笔中表现得淋漓尽致。这些画不是鸿篇巨制,人物更不“红光亮”,却以其细微中的力量,拨动着读者的心弦。秦龙是人民文学出版社的编辑,文学修养深厚,这些画作的名称,就是一篇小说的名称,概括与呈现,恰到好处。
《斗篷集》是我了解秦龙美术创作的窗口。探头望去,我就知道,以后会长久地持续这种姿态,
坚持探望,会看到辽远的世界和一位画家独特的思索、大胆的实践。
为了“中国与朝鲜画家联展”,得以近距离接触秦龙。这时候,我读到秦龙数十幅水墨画、油画。在秦龙位于京北的工作室里,他的画默默与我们面对,鲜艳的色彩,奇特的人物,夸张的构图,模糊的寓意,如一首沉郁的诗,激荡着我们的想象,一时间,在这个空间和时间里,我的心碎了,我不知道生命的消长与美丑的交替该如何穿越,人类的善恶与是非,又该怎样对话。
不是以一种固定的色调和呆板的图式,说明画家的身份;不是以风水的强弱和世俗的吉祥,确定画作的主题;不是以迎合消费者的倾心,限定画作的功能。一次次走入秦龙的工作室,就是对一篇人生况味浓郁的文章的阅读,就是对一首高昂生命旋律的诗篇的吟诵。他把自己的幽默感放大,这使读者变成一位平等的朋友,而不是等待教诲的子民。秦龙长于书法,他的行草书符合古法,跌宕的行草书有音乐的节奏,他用这样的字体把自己的诗句,把自己喜欢的、富有禅机的诗句、文辞,把哲人的体会、古人的经验,写在画面的显眼处。看着淋漓的笔墨,形神兼备的构图,再看着一行行题跋,眼前的秦龙不仅仅是画家了,题跋中的思虑和忧伤,让我看到熟读经史、好论古今的秦龙,一个地地道道的文人秦龙。
这样的秦龙,也是有想象力的秦龙。毕竟是画家,对色彩的敏感异乎寻常。在思考秦龙的水墨画创作时,我发现,秦龙具有超凡的突破能力。愿意在历史深处锤炼笔墨的人,对现代精神也心领神会。他用自己美丽的眼睛看到人类早期的画作是有色彩的,也就是说,我们的先民,其内心也是神采飞扬的。不管我们对色彩有着什么样的美学认识,秦龙坚信,色彩是画作的灵魂,大胆设色,是当代美术创作得以超越的根本,也是展开我们内心世界的机会。在艺术规律的范畴里,在画家个人的生命体验里,色彩的作用自然圆融。
秦龙的色彩有强调,也有限制。固此,他的画即热烈,也含蓄。读秦龙的画,读久了,会读出文采和诗意。我想,这是秦龙属于秦龙的根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