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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5年02月04日 星期三

    杂记诗人郑愁予

    徐鲁 《 中华读书报 》( 2015年02月04日   14 版)
    郑愁予

        30多年前我刚开始学习写诗的时候,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过一册开本窄小的《中国现代抒情短诗100首》。这本诗集篇幅不大,大致是每位诗人仅选一首,在80年代初期,这却对我们那代诗歌热爱者产生过深远影响。其中选入了台湾诗人的两首诗作,一是郑愁予先生的名作《错误》,一是老诗人纪弦先生的《你的名字》。第一次读到这两首诗时,真是如尝禁脔。当时大家几乎都把郑愁予的这首《错误》视为献给恋人的爱情诗。

        我打江南走过

        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东风不来,三月的柳絮不飞你的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跫音不响,三月的春帷不揭你的心是小小的窗扉紧掩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多年之后,我看到三联书店

        2000年版的《郑愁予诗的自选》卷一里这首诗的一段“后记”,才明白这首写于五十年前的名诗,原来与抗战中的逃难、与母亲的等待与盼归有关:

        “童稚时,母亲携着我的手行过一个小镇,在青石的路上,我一面走一面踢着石子。那时是抗战初期,母亲牵着儿子赶路是常见的难民形象。我在低头找石子的时候,忽听背后传来轰轰的声响,马蹄击出金石的声音,只见马匹拉着炮车疾奔而来,母亲将我拉到路旁,战马与炮车一辆一辆擦身而过。这印象永久地潜存在我意识里。打仗的时候,男子上了前线,女子在后方等待,是战争年代最凄楚的景象……诗不是小说,不能背弃艺术的真诚。母亲的等待是这首诗、也是这个大时代最重要的主题,以往的读者很少向这一境界去探索。”

        郑愁予出生于1933年,童年时期正处在八年抗战之中。他的父亲是国民党的一位将军,诗人从小就和母亲一起跟着军旅中的父亲过着不断迁徙的日子,从老家济南到北平、南京、汉口。1944年冬,国民党军队湘桂大撤退的时候,他们一家又从汉口到衡阳、桂林、柳州、梧州……兵荒马乱、居无定所的生

        活,故国山河被日寇的蹄铁践踏……从童年时代起就深烙在他心中。这也使他后来的诗歌创作中一直有一种强烈的家国情怀和温润的底层关怀意识。

        因为少年时代经历了太多的迁徙,他的诗中也抒写了很多浪迹异乡的记忆与感受,所以郑愁予后来被诗坛称为“浪子诗人”。对此,诗人不以为然。他说:“因为我从小是在抗战中长大,所以我接触到了中国的苦难,人民流浪不安的生活,我把这些写进诗里,有些人便叫我‘浪子’。其实影响我童年的和青年时代的,更多的是传统的‘仁侠’精神和悲悯情怀。”

        2014年秋天,81岁的郑愁予先生和夫人余梅芳女士应邀来到武汉出席首届海峡两岸中华诗词论坛暨聂绀弩诗词奖颁奖大会。诗人的夫人余女士是湖北汉阳人,他是“湖北的女婿”。说起与湖北、与武汉的缘分,诗人禁不住有些激动,道出了好几层意思。

        他说,湖北是一个“诗省”,楚辞就发源在这里,而他“对屈原的敬重却是无以复加的”,他说他的灵魂里有着浓重的“屈原情结”。他原名郑文韬,到台湾后改名“愁予”,就来自屈原《九歌》中的“帝子降兮北渚,目渺渺兮愁予……”。

        他认为,中国的诗人,中国人的情怀,都难离这个“愁”字,屈原的“哀民生之多艰”就饱含一种忧愁与悲悯,中国诗的性灵,藏在情绪的流动中,而这个“愁”字,就是性灵的一种较高艺术境界。

        “诗,对人类的文化、文明是做出了杰出的贡献的。”在武汉,郑愁予先生由屈原谈到了古代神话和《诗经》。他说,诗歌是离我们很近的东西,它源于人们对自然的敬畏和日常生活;全人类的诗歌的起源,都与神话有关,作为一个写诗的人,他是“信仰神话”的。他认为,屈原的浪漫主义诗歌里,也充满了神话;而现代人可以将诗歌写在手机上,这只能说明,现代文明中最尖端的高科技,再加上最古老的神话,为我们的诗歌提供了最现代和最古老的“两大支持”。

        1948年底,15岁的郑愁予随父母亲由北平抵南京,不久又沿长江上溯到汉口,投奔二姨家。这次省亲经历使他有了第一次在报刊上发表诗作的机缘,他把自己在汉口码头离船登岸的真实感受写成题为《爬上汉口》的一首诗,不久就发表在当时的《武汉时报》“新诗园地”栏目里。

        诗人清晰地记得,他的诗登在紧靠刊头的左上方,而且用大一号的字,还加了黑线的框,显得十分突出。这是他的诗作第一次在报刊发表。他记得,那个栏目的编辑叫胡白刃,诗歌发表后,胡白刃还曾经邀他到武昌司门口附近见过一次面。住在汉口的这段日子,他还写了一些“悦赏异性”的诗句,抒发的是少年维特式的烦恼。而后来那些赢得了诗坛交口称誉的、包括那首《野店》在内的《边塞组曲》,也是在这一时期开始构思和动笔的。

        在汉口停留的时日不多,郑愁予就又跟随家人去往湖南,在衡阳道南中学读书。郑愁予的诗人生涯,在衡阳踏上了新的起点。1949年,他在道南中学与几位志同道合的同学成立了“燕子社”的诗社,编辑壁报,发表诗歌习作,还创办了油印刊物《燕子》。这年五月,他以“青芦”的笔名自费印刷了第一本诗集《草鞋与筏子》。也是在这一年,他随家人去了台湾。

        到台湾后,他先是就读新竹中学,后来进入中兴大学法商学院学习,毕业后在基隆港务局工作。这一工作,为他写下大量优美的航海诗提供了条件。他的《船长的独步》《小小的岛》等航海诗,至今被人传诵。

        郑愁予与大陆许多现代诗人有着密切的精神联系。他说,他很早就喜欢艾青、绿原的诗,也受过他们一些影响。在台湾,他和老诗人纪弦、已故诗人杨唤都有亦师亦友的情谊。纪弦曾和戴望舒、徐迟共同创办过《新诗》月刊,长郑愁予20岁,两人第一次见面时郑愁予才19岁。纪弦看到顶着个军训生光头出现在他面前的郑愁予,吃惊地问道:“郑愁予,你还是个中学生?”在以后的岁月里,这两位惺惺相惜的诗人在台湾携手共进,从诗歌理论和创作实绩,一起推动了现代新诗前行。2013年7月22日,101岁高龄的纪弦在美国仙逝。郑愁予写下长诗《我穿花衫送你行,天国破晓了》,表达了对这位老诗人的追念,也颂扬了纪弦对中国现代诗所做的杰出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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