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青春促膝长谈

    想想也是后生可畏，张煜棪年纪轻轻，已向来处张望。然而细细想来，人此一生，无论何时何处，如能时而回望和张看，在叙述中沉淀与思索，也是何等的快意和可贵。

    翻开张煜棪的作品集《我向来处张望》，一个突出的感受便是，墨色的文字从一开始就不断地将往事定格，那些伤感与欢愉，在逝水的流年中变得丰富而充盈，可以说，张煜棪勾勒了一段“温暖而百感交集的旅程”。这段旅途，和所有的青春并无二致，童年、父母、朋友、校园、读书、幻想……有幸福欢愉，也有忧愁怅惘；有期待想望，也有失落哀伤。

    张煜棪记录青春的形式，既有小说、散文，也有戏剧（独幕剧），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张煜棪对小说题材的把握，尤其是她对语言的敏感，以及在运用语辞时凸显的自由张扬，年少张狂中蕴蓄着的隐忧每每跃然纸上：“昼云蜷起身子，双臂紧紧环膝依偎在小院角落最为隐蔽的那片竹子下，肩膀的微颤触动竹叶，剪玉扑簌簌地凌乱了一地，惊起的飞雪溅落在他的瞳仁里，映得剔透见底。”不消说，文字的灵动华丽呼之欲出，尽管以虚构的形式写作，却仍能呈现青春的言语姿态。更为可贵的，是张煜棪能够在一地鸡毛的青春世界中，扣住似水年华的细节，见微知著，说出对生命的感知。例如在《似水流年》中，作者写道“刚迈出一条腿，车门下沿的水湿凉地攀了上来，顺着肌理一点一点下坠，潮热的夏雨后的吐息倾卷而来，困得周身不愿动弹。直至整个人抽离车中，蓦然一阵大风袭来，额前的发都被拂起，我猛然想起‘风中凌乱’，不出声地笑，从发间瞥了两眼天空。”细腻的书写在大开大合的青春习作中，烘托出内在而幽微的情状，细致而所以能入微，让读者得以瞥见大好年岁细部的忧伤欢喜。

    与此同时，这个过程也通过散文的方式加以抒发。事实上，对于十几二十岁的人生而言，“来处”无疑是匆忙而短暂的，随风飘荡难以名状，但如是这般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却屡屡被张煜棪把捉住，在变动不居的语言中，传达出那些躁动的沉静的昂扬的低沉的情绪。在《记忆深处》中，作者写到“我闲来理起了往日的旧习作，一幅‘化开’的菊花图挤进眼帘。我仿佛还沉浸在老爷子对于记忆深处与骨感现实的参差的抨击里。我愧然地不去看那张菊花图，因为学业，我已经有两年余不去老爷子家了，而当时愤愤不语的我呀，那愤愤不语的我呀——怕也是埋进了记忆深处。”这样的情感记忆，谈不上尘埃落定，却有执意的回望和追溯。尽管青春飘渺芜杂，然而总有些时间和场景，在执拗地匍匐前行。张煜棪化“来处”而成故事，来去自如，兴味盎然。但在我看来，值得注意之处还在于，诗意的抒发，更需要自然而然的情感生成，通过更为沉静而独特地回溯内心，语词的言说尤其是散文的书写，方可在回顾生命的吐纳过程中，生成更为引人入胜的形态。这些方面都是张煜棪可以进一步参考和思索之所在。

    张煜棪还尝试了戏剧写作，例如独幕剧《看了吴钩》，这也是令我颇为惊奇的地方。说实话，一个阅历较浅涉世未深的年轻人，要处理戏剧的题材，也即在浓缩精炼的戏剧语言中，把握人物心理和故事推衍，尤其是在历史剧中既要询向历史事实与人物的大历史，又要对焦事件进展和个体言谈内心的细处，实属不易。可以说，这出独幕剧以极短的篇幅，写出了历史的变幻与人心的执拗和存废，体现出了独特的戏剧性。虽然张煜棪对戏剧尤其是独幕剧的创作，在处理历史与战争的诡谲阴谋上，还没有完全展开，对人物内心的关注也需要进一步加强，但我还是要说，在这么短的篇幅中，作者完整地叙说了一个历史故事的断面，塑造了赵存、秦却等几个主要人物，这样的写作尝试非常值得继续探索下去。

    综而言之，张煜棪的小说、散文和戏剧书写，情感细腻、情思敏捷，最值得鼓励的是其中没有世故没有浮夸，青春洋溢，灵动张扬，好一派少年不识愁滋味。然而，青春的张望毕竟还是有些茫然和彷徨，需要沉淀和修辞之处还值得更进一步去推敲。所以，如何在年少的躁动和浮华中，酝酿沉思甚或是沉重的时刻，利用更好的修辞，结合真挚而纯粹的情思，或许可以为张煜棪提供更好的参照。直抒胸臆固然重要，但是抒写方式和呈现形态也颇值得深以推敲磨砺。末了，借用书中谈汪曾祺小说《受戒》的一个题名《与人性的促膝长谈》，张煜棪凭借了她的文字，与青春实现了一番促膝长谈。希望她能够继续保持纯粹而澄澈的内心，张望来处，也探向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