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有情

    自然，于谷林先生，无需身后之书、身后之名；但于我，结交多年，受惠至深，这部书稿乃是一份纪念的慰藉；而于喜爱谷林的读者，也许亦能有些意义吧。

    《觉有情》，是谷林先生一篇文章的题目，现在我用来做了“谷林文萃”的书名。编成这本选集出版，可谓圆了一桩十多年的心愿。

    谷林，原名劳祖德，一九一九年十二月生于浙江鄞县，一九三七年从县立商业职业学校毕业，自此在杭州、重庆、上海等地的银行和企业任职。一九五○年进入北京新华书店总管理处（总店），一九五四年进入文化部出版事业管理局，一九六九年下放湖北咸宁五七干校。一九七五年回京，调至中国历史博物馆——此前，先生从事的都是财务会计工作，到“历博”后则整理文献资料，一九八九年正式退休，期间成果为整理校点《郑孝胥日记》（中华书局一九九三年十月一版、二○○五年八月二印）。

    先生晚年一直进行文史写作，或用本名，或用刘春亭、劳柯等笔名，用得最多、以之行世的，是取自其女儿名字的“谷林”。著述有《情趣·知识·襟怀》（三联书店一九八八年十二月一版），《书边杂写》（辽宁教育社一九九五年三月一版、一九九六年四月二印），《答客问》（东方社二○○四年十月一版），《淡墨痕》（岳麓书社二○○五年三月一版），《书简三叠》（山东画报社二○○五年九月一版）。

    先生于二○○九年一月在北京逝世。其后另有《谷林书简》（南京师范大学社二○○九年十月一版），《上水船甲集》、《上水船乙集》（中华书局二○一○年一月一版）印行。

    对谷林先生的读书随笔、文史小品，我是其中一个倾倒迷恋的读者，曾写过多篇文章评赞，从中摘录几句：“谈人、记事、说书、考证，抒情自然隽永，议论娓娓道来。”“博洽的学识，幽细的心眼，精当的文字”，“如此凝练规整，如此优雅清润”，“散漫可喜，又圆融自在。”“旁征博引而精巧雅致，见识通透而亲切可人，文辞考究而笔调优美，融古雅与清丽为一体。”

    从一九九八年起，我得与先生通信相交，往来渐熟，由文及人，对其人格风度、襟抱境界，益感敬仰。也转抄几句自己旧文的评说：“平和冲淡，温柔敦厚。”“对己谨严，待人宽厚。”“慈祥，谦和，守礼。”“立身处事时时有一份通达、随喜”，“但在一些关节问题上又总有着清醒认识和智慧闪光。”“更难得的是其人与文的相一致，都是一般清清秀秀，淡雅素静，光风霁月，没有丝毫出入。”“他的情趣、知识、襟怀，他淡淡墨痕的书边杂写，他通达平情的见识，他宁静淡泊、与世无争却又绝不苟且、忧生悯乱的性情，尤其是他那份以广义的‘礼’为核心、表里如一的诚朴的人品道德，实在并不属于当下世间这个时代。”

    于是，二○○二年四月，我提出想为他编一本选集，希望能让更多读者受益。先生当年四月二十三日回了封“一片心喜”的信，说：“一切交给你”，但“不必急于出书，只作为‘最后的托付’好了。”而我心潮激荡，还是于五月起草了初步编辑方案付呈。先生五月十五日回信，再度明确，我的打算是其“身后事”。这事就缓了下来。但此后，先生还是将我为编书而请求的一批集外文，以及三册少作存稿、部分近年日记等资料陆续交给了我。

    忽忽之间，到先生辞世三周年时，收到梁由之兄的邀约，让我为先生编一本选集加入“海豚文存”。这

    正可延续当年的初拟设想，圆自己的心事，尽后学的心意，不负先生的托付。自然，于谷林先生，无需身后之书、身后之名；但于我，结交多年，受惠至深，这部书稿乃是一份纪念的慰藉；而于喜爱谷林的读者，也许亦能有些意义吧。

    关于谷林写作的意义，要请读者自行细细品味，这里只不避王婆卖瓜之嫌，介绍一下这本“文萃”本身的特色，是自感在选、编、校、附四方面，都还有点独到的价值。

    一曰选文。谷林先生的所有文字都当得起一个“好”字，而我以长年细读多遍后，从中遴选，是按个人对先生的认知，确定入选文章标准为：史料与情味，见识与文字。希望通过这本“文萃”，将先生这些精华体现出来，俾使读者手持一卷，能见其人，亦能从其笔下见近现代诸多好书好人。

    二曰编排。收文以所写对象归类，一篇以上的有：周作人，鲁迅，胡适，沈从文，叶圣陶，张中行，陈寅恪；接着单篇合辑的为：一批有特定社会历史背景的知识分子，一些偏于文史趣味的文化人。每一类中，同样不按写作时间顺序，而是将各文之间有关连者排在一起，冀求读者读来各篇文意相连，前后照应。

    末两篇是杂谈，而以《共命与长生》殿后，该文当初是《书边杂写》的最后一篇，现再用作这本选集的收结，内容谈到晚岁散书，可视为这位爱书老人对后世的致意，题目则恰可用作我等的祈福。

    三曰校对。谷林先生极为珍重文字，在文章发表和集子出版后，都会对排印错误等作手书订正，我手头有这样一批先生所赐的修订版，今据之改正旧版各书的文字、标点讹误。

    四曰附录。正文后附两种，皆为首次面世的集外文字。

    其一早年诗文选六篇，从谷林先生生前交给我的少作手稿笔记中选编整理。这些年轻时期的文字，反映了在成为“谷林”之前那个文学青年的所感所思，及晚年风格的肇始，能略见先生文字生涯的脉络，与正文合成一个完整的谷林。

    其二尺牍选抄，书信也是先生写作的一部分，经由《书简三叠》和《谷林书简》，先生手札的传统人文韵味已广为知者称赏，在此再选未经那两

    本“书简”发表的六通，内容反映了先生的方方面面，并可作小品文来读，故收入这本选集也很合适。

    最后回到书名。谷林先生的文章篇目多有韵致，其中写弘一法师的《觉有情》特别好，先生自己也说非常喜欢这个说法。此三字乃是“菩萨”的本意，先生亦正是菩萨心肠，既超脱世俗又有情于世间。与先生的知交扬之水、海豚出版社的主事人俞晓群两位不谋而合，都认为以之题此选集，是相宜的。

    佛法讲求结缘。也愿读者诸君如这书名三字，通过与谷林先生文字的再结善缘，获得“觉”与“情”的交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