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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4年12月17日 星期三

    《他方世界》:“从开启的边界跨入异境”

    杨雅婷 《 中华读书报 》( 2014年12月17日   11 版)

        二元对立的消解,不仅构成了《他方世界》的重要主题,也完美地外化为它的文学形态。在这部作品中,古老的传奇故事与现代的反乌托邦小说结合得天衣无缝,轻盈如诗的细节与宏伟复杂的格局遥相呼应。

        倘若有一本书,用梦魇、预言、巫术、精灵、仙境串起了文字的一呼一吸,那么依照当下的审美趣味和评判标准,它会立刻被剔除出严肃文学的领域,即便幸免于难,也会被看作伤感的钩沉索隐,或是猎奇的无稽之谈。在哈罗德·布鲁姆等主流文学评论家的激赏之下,约翰·克劳利的《他方世界》逃脱了这个命运,然而对于读者来说,要穿越它那如印象派乐句般闪烁不定、伏线千里的意象和象征,捕捉超自然事物背后蕴藉的深意,绝非易事。

        《他方世界》的存在语境是19世纪下半叶的新浪漫主义传统。彼时对精灵的迷恋已在文艺作品中持续发酵了几个世纪,浪漫主义小说和诗作里频频出现精灵与仙境,演绎着作家对更替世界、人类与他者的关系的思考。唯灵论、神智学、神秘主义的影响力此消彼长,到了世纪之交,关于精灵的公开信仰终于喷薄而出,甚至一度进入学术研究领域。这样一个迷离之中透着异样光彩的时代,正适合克劳利开掘他一向痴迷的主题——世界表象之下的世界,历史表象背后的历史。

        那个时代热议的话题——“精灵是否存在”是《他方世界》中德林克沃特家族七代人最关心的问题。他们在信与不信之间的挣扎摇摆,看似轻巧随意的细节,无一不指向小说与新浪漫主义的密切联系:家族中第一位通灵者瓦奥莱特的仰慕者里,有叶芝、J.M.巴里、阿瑟·拉克姆等人的身影;老奥伯龙将精灵照片夹进达尔文的《人类的由来》,隐射了维多利亚时代之后以孩童和精灵为题材的摄影作品,以及精灵研究者将进化论作为理论支撑等史料。

        书中关于精灵的典故和传奇故事的经典模式俯拾即是,难免会有人误以为它是奇幻小说,其实两者相距甚远。当代奇幻文学的内核是凭借幻想进入异质空间、与异类生命接触;而在《他方世界》里,这一切不过是狡黠的外壳,克劳利意欲呈现的是对幻想本身和虚构写作过程的实验性反思:幻想充满了歧义和不确定性,它是被边缘化的历史,是被历史遮蔽的另一种可能性,但也可能只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反讽,让相信并追寻它的人物/读者在其虚构特质面前纷纷落败。我们跟着德林克沃特家族走过名为“故事”的土地,苦苦思索仙境与精灵是否存在,最终将幡然醒悟:原来他们只是沿着作者预设的道路,自觉地朝故事终点走去的虚构角色。根据这种带着元小说意味的写作特征来看,获得过世界奇幻终身成就奖的克劳利颇像该奖项的头两位得主——博尔赫斯和卡尔维诺,在他的文字迷宫深处,幻与真的边界以摧枯拉朽之势破溃,随即令人晕眩地重组。克劳利将幻想从以往有关精灵的文艺传统中剥离出来,成就了一部关于小说的小说,也像文学先辈一样成为作家当中的作家。

        借着精灵所代表的超自然力量,克劳利还多次暗示了“变形”母题,结尾处更以史墨基床头的奥维德《变形记》点题。从本质上说,《他方世界》正是一部优美深邃的哲学版《变形记》,是赋予“转化”这一抽象概念以实体的无穷无尽的故事。细细探寻的话不难发现,书中包含着许多相互矛盾的元素,种种不可调和的两极,在故事那貌似漫不经心、实则井然有序的推进过程中均巧妙转化到对立面,对世界与人心的复杂做出了模糊多义的诠释。

        小说开头处,布兰波博士提出大世界中套着小世界的理论,他的后人一代代地推导、验证该理论,最后真相揭开的一刹那,小与大的内涵从物理层面上升到了哲学层面,小即是大,大即是小。克劳利抛出古老的二分法,然后不动声色地将其搅乱,其用意也许可借C.S.刘易斯对中世纪宇宙观的评论做总结:“当大小不再有意义时,人就不可能再渺小了……关于大小的最终标准就在我们的大脑中。”除了小与大之外,对立元素还包括过去与未来、记忆与预言、真实与虚构、梦境与现实、内与外、正与反……小说极富延展性,因此这份清单可以在读者的遐想中无限延伸下去。

        二元对立的消解,不仅构成了《他方世界》的重要主题,也完美地外化为它的文学形态。在这部作品中,古老的传奇故事与现代的反乌托邦小说结合得天衣无缝,轻盈如诗的细节与宏伟复杂的格局遥相呼应。最为有趣的是克劳利对时间与空间所做的异常复杂的陈述,他借人物之口提出了一个带有空间理论色彩的观点:“旧观念里的世界是以时间为架构,但新观念里的世界则是以空间为架构。”时间上的循环与空间上的往复,让这部创作于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小说洋溢着浓郁的古典气质,同时又令人惊讶地具有了前瞻性。

        小说的叙事时间从19世纪末延绵至20世纪末反乌托邦式的时代,漫长而庞杂,不时出现跳跃和闪回,却自始至终位于四季循环的清晰框架之内,暗示了小说与神话的平行关系。与之相对的是,克劳利对空间的描述带着更鲜明的后现代感。他让家族创始人约翰·德林克沃特缔造了故事主要发生地的景观——艾基伍德与大城(即纽约)。此人的身份是学院派建筑师,也就是说,他秉承欧洲的建筑与美学传统,塑造着美国近现代乡村和城市空间。欧洲民间传说中的精灵和仙子现身于纽约底层社区的穷街陋巷,化身为有色人种、少数族裔,向书中注入一股旧大陆的神话和记忆向新大陆迁徙的暗流,展示出辽阔而神秘的文化移植图景。

        阅读《他方世界》宛如进行虚空中的一场战役,拼力调动所有的知识储备,也未必能穷尽字里行间尚未说出的话语。然而一旦投入其中,“从开启的边界跨入异境”,这本书必将永远翻转你心灵的地形,就像故事中那盛夏的长风永远缠绕在林际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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