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让自己沉溺在悲伤里，越陷越深”

    2014年8月29日晚，一条微博在互联网上不胫而走，牵动了许多外国文学翻译者、爱好者的心，该微博称受家属委托，正式对外宣布著名翻译家孙仲旭先生已于8月28日在广州辞世，享年41岁。很快，消息被证实，孙仲旭先生之子对其友人说：“爸爸已经解脱了。”一石激起千层浪，孙仲旭去世的消息一时让很多翻译界、出版界人士、作家，包括普通读者倍感震惊。

    对于普通大众来说，孙仲旭这个名字或许略显陌生，但对于许多外国文学爱好者来说，这却是引导他们走上外国文学阅读、研究之路的引路人。1973年出生的孙仲旭毕业于郑州大学外文系，毕业后长期在广州一家航运公司工作。就是在这样一份看起来与翻译、与文学关系不大的工作岗位上，孙仲旭抓住点滴的业余时间，勤勤恳恳地努力耕耘，在从1999年至今的10余年间翻译出版了多达37部译作（包括11部再版版本），这其中包括在广大文学爱好者中具有巨大影响力的大卫·塞林格的《麦田里的守望者》、乔治·奥威尔的《1984》。其中，由译林出版社在2007年推出的孙仲旭所翻译的《麦田里的守望者》迄今已售出近10万册，被视为经典译作。

    在中国翻译界，孙仲旭被视为是最为勤恳、最有天赋、最优秀的翻译家之一，而他自己却一直说，“我只是个业余的翻译爱好者。”在其新浪微博身份认证上，他标注的也只是普普通通的“文学作品译者”。在孙仲旭翻译过的文学作品中，《麦田里的守望者》成为他翻译事业的起点，对他的人生影响巨大。在这部被视为美国“垮掉的一代”宣言的小说中，他似乎也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说：“从译《麦田里的守望者》起，我走上了翻译之路。”在短暂的10余年的业余翻译生涯中，孙仲旭涉猎广泛、产量惊人。他先后翻译了来自英国、美国、加拿大等国包括作家E.B.怀特、V.S.奈保尔、J.D.塞林格、伍迪·艾伦在内的数十位作家的作品，体裁则包括小说、诗歌、散文、人物传记、童话等。孙仲旭的溘然长逝让曾与他打过交道的著名翻译家余中先十分惋惜，他说：“（我）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很喜欢孙仲旭的译文，给他做过编辑，一直以为他很年轻，很有为。愿他安息。”孙仲旭的早逝也让一些青年作家感到伤心。青年作家阿乙说：“读过孙先生五六本译作，受益很多，广州见过一次，谦卑之人，就活在书本上吧。”张悦然说：“今晚睡前让我们选一本孙仲旭先生翻译的书来读，以此来悼念他吧。”

    生活中的孙仲旭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开朗、乐观：圆圆的脑袋，略显肥胖的身材，一幅乐呵呵的神情。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位爱子情深的慈父，儿子Mickey是他在博客中最经常提到的人，他会事无巨细地与读者分享与儿子交往中的趣事，儿子成长的每一个精彩瞬间，从这些文字中不难感受到他一定是一个十分热爱生活的人。正因为如此，孙仲旭因患抑郁症而自杀的消息让人们一下子接受不了。孙仲旭友人，《外国文艺》执行副主编，同时也是优秀翻译家的李玉瑶介绍到，“这几年，孙仲旭开始着迷于他已经完成翻译并已经出版的雷蒙德·卡佛和理查德·耶茨的作品，他在微博上多次摘选两人的句子。而雷蒙德·卡佛和理查德·耶茨被称为是阴暗灰色调的。”就这样孙仲旭开始消极，对自己的翻译也产生了怀疑，李玉瑶说，孙仲旭偶尔会追问，“翻译那么多干什么？”

    孙仲旭的去世受到社会强烈关注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由此引发的业界对译者生存状态的忧虑。孙仲旭曾于2013年5月4日发表了一条微博，说自己打开电脑，对儿子交待——“这个文件夹里有我十几年来译的四百万字。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这就是我的文学遗产，你经营得好，可以在老家盖座平房，娶个媳妇。”儿子说：“呃……干吗不能在广州？”他说：“在这儿不行。只够买个卫生间，媳妇没了。”看似轻松的调侃语气背后难掩的是沉重的生存现实。孙仲旭也曾对向他求教的有志于走专业翻译道路的学子郑重地提过这样的建议：“强烈建议你不要专业来搞，因为我想作为一个负责任的译者，一个月专业译书，顶多可以译10万字，这是在每天翻译超过八个小时，周末不怎么休息的情况下。”上海三联书店资深编辑王笑红曾在一篇文章里把翻译称作“与词语鏖战”，确实，翻译无论是在体力、心理还是在智力上都是对翻译者的极大挑战。一方面是艰辛的付出，另一方面则是菲薄的回报，这是中国大部分翻译工作者在目前所遭遇到的现实困境。

    在孙仲旭的微博上，网友纷纷表达痛惜之情，并留下最美好的祝福。从孙仲旭生前最后留下的文字中，我们能感受到他在寻求解脱前面临的巨大精神压力。在去世前一月，他转发了电影中的两句台词，此时看来，不免让人心酸。前一条是《霍比特人·史矛革之战》中的“You can’t give up now.”（你此刻不能放弃），后一条则是《为奴十二年》中“You let yourself be overcome by sorrow.You will drown in it.”（你让自己沉溺在悲伤里，越陷越深）我们不知道彼时彼刻孙仲旭在想些什么，他会不会想起他最喜爱的塞林格说过的话“我虽生活在这个世界，却不属于这个世界”，答案我们永远也无从知晓了。在这样一个并不温暖的九月，愿他此刻正守望在梦中金黃的麦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