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少年时便被称为“文学天才”,揽获无数作文比赛的桂冠,大学被南京师范大学免试录取。当才华在成长过程中经由岁月历炼逐渐丰富成熟,便沉淀为思想的利器。
无论是获得“亚洲青春文学奖”的《依偎》,还是大散文《约定》或者诗集《沿着爱的方向》,少年天才的丁捷成为实力派作家变化的轨迹或隐或现。只有深入探知他的文学作品,才有可能捕捉到,别人印象中成功的道路光斑闪耀的丁捷,踏上成功之旅的双脚却满是疮痍。
近日,本报专访作家丁捷。
读书报:长篇小说《亢奋》曾在新浪搜狐网易凤凰等读书频道创下了多个网络阅读排行榜前十甚至第一的纪录,并作为网络文学获得紫金山奖。这部通俗好看语言流畅的作品,感觉你在写作上并没有太用力,似乎生活积累之后喷薄而出的一部驾轻就熟之作。你自己的评价呢?
丁捷:每个作家都有自己特别看重的读者群体。我更在乎年轻读者。《亢奋》好看,闹腾,华丽,适合年轻的读者。我尝试放到四大网站读书频道试读,反响热烈。网络的开放和平等,成就了《亢奋》的影响力。我希望更多的传统作家同仁加入,这样可以稀释网上密度过大的消费性文字。不要让那么庞大的只在网上读书的年轻人群,误以为文学就是一些烂官场故事和肥皂剧本。如今电子化阅读是一种大势,不管我们这些老时代人喜不喜欢,都逆转不了。
在我出版的十多部作品中,我比较喜欢长篇小说《依偎》、大散文《约定》和诗集《沿着爱的方向》。《亢奋》里的生活,过于现实地真切,这种癫狂的形态,今天竟然到了无处不在的程度,尤其在城市,在所谓的主流社会里,成了我们的传染病和常见病。我也不认为《亢奋》是通俗小说,《亢奋》选择浮躁的笔法是为了对应其中浮躁的生活形态。它写出了我们这个癫狂时代人的危险性和危害性。读到《亢奋》的最后,你一定感受到这不是一部简单的小说,职场风云只是它的包装。当然,我原先构想的是一个至少由三部构成的“亢奋系”,读完目前这一部《亢奋》的人,都觉得小说戛然而止,不应该就这样结束了。我要说的是,真正展示癫狂人性的百万文字还在后面呢!我的读者需要耐心等待。
读书报:你的写作,有自觉意识的转变与突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丁捷:大部分时候,我写作遵循自我感觉,没有什么刻意的写作规划,写作时也不会去考虑风格之类。但是,40岁的时候我写作了35万字的《亢奋》,热闹了一阵之后,我突然陷入了一种强烈的落寞:我悲哀地发现,我的人生和写作,都是在描摹时代的浮躁。我需要放弃和改变。此后我的心态产生了质变,写作随之变化。《依偎》就在这个时候创作出来了。这两部作品放在一起读,别人会感到一种突兀。我自己心里清楚那种变化的由来。
读书报:中短篇小说集《现代诱惑症》非常深刻地对当下生活予以简洁而精准地剖析,非常有力。在中短篇小说的创作上,你有怎样的体会?相对于长篇,当然轻巧,但是对于它所承载的主题和思想,驾驭起来也并不轻松吧?
丁捷:这个小说集收集了我这些年在期刊发表的十几个短篇和一个小中篇。为了体现我的创作轨迹,我还在其中故意收入了几篇学生时代的作品,尽管稚嫩,但于我个人有纪念意义。写中短篇犹如画油画,你无限的想法只能呈现在一个极其有限的范围内,所以你的技艺必须更高超,更刁钻。
读书报:你说过自己是一个有反思生活和自我强迫症的人。这种性格对自己的创作有何影响?
丁捷:我的母亲对我有一些影响,这在我的生活里已经形成了精神压迫,同时也派生出一些好处,一是让自己做人更谨慎和内敛,二是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文学气质,在心理上打开了一个文字宣泄口。我小说中的人物都有这样的强迫症,基本上都是一些矛盾纠结型形象,面对生活他们会拼命反思,直至升华,抑或被自我被他人毁灭。塑造这类人物,使我感到自己不再孤单。
读书报:小说《依偎》在首尔摘得“亚洲青春文学奖”。能谈谈这部作品吗?
丁捷:爱情是两个平等的生命相依相偎。现在人怀疑爱情存在的真实性,是因为爱情的纯粹性和软弱性,要求它产生于具备爱情能力的心灵,维护于适合爱情生长的环境。这两个条件不具备,根本不要奢望爱情。自己心灵不干净,却指望别人给其干净的情感;空气很龌龊,却要求走一路鞋子还亮得照得见影子,这可能吗?我写《依偎》,是要说:想要真爱,换一个世界吧!
读书报:生活经验在你的创作中占多大成份?因感觉一些作品,与自身经验相关。
丁捷:我基于生活经验的作品,主要是青春文学、散文等,比如青春美文集《缘动力》,个人纪实大散文《约定》。写散文要真实、真诚,不能过度演绎。小说是另外一回事。《如花如玉》写的是民国的悲情,构思创作《亢奋》时我从没有在广电行业干过一天,《依偎》都写到异度空间里去了……在我看来,小说与现实的距离越远越好,至少看起来很远。小说的艺术性特别重要,这种艺术性包括语感,结构,小说气质,塑造形象的独特程度,以及提供的情绪感染力和想象空间。弱化艺术性的小说,故事再精彩都只是故事而不是小说。中国文学缺少小说历史,《红楼梦》、《金瓶梅》之前几乎没有一部像样的小说,比起诗歌散文,小说在中国文学史里是软肋。这跟西方大不同。所以,很多现当代的优秀小说家,都是建立在外国文学基础上成功的。先人能提供给我们的小说艺术基因有限。好故事需要生活经验,好小说不一定需要。甚至离你的生活越远你越能够写好。这可以用来观照我的《依偎》等小说,为什么看起来完全与我的生活经验无关。当然,话说回来,生活经验一定会影响自己小说创作,但高超的影响是潜移默化式的,真水无香。
读书报:援疆期间出版的《约定》,能读出你的胸怀和诸多温暖的情愫。能谈谈援疆对你的影响吗?
丁捷:我有两个一起援疆的同事,他们在新疆时都已经五十岁上下了,此前在机关做了半辈子公务员,从来没有写过半个字的文学作品。从新疆回来后,他们都成了真正的作家诗人,才情横溢啊,出版了好几本作品集。你可以想象一下新疆的神奇,新疆的丰富,有多么强大!新疆让我的性情得到驰骋,我有一句诗句写道:
“天蓝让我无法睁满/迷朦的双眼/地广让我不能安排/拘束的四肢/草深得像海/马跑得像风/我衣冠楚楚的尴尬/与城市的小里小气/一起/悬挂在那拉提草原的半空……”
在那里,我一度很恍惚,我找到了“文学自我”。这跟“世俗自我”是大不同的。也许很多人尤其是我这个人存在着这两个自我。去新疆之前,我生活在这两个自我的纠葛中。而在新疆,世俗自我失去了天地,文学自我高调登台。新疆的山水太大了,一点尘世的混杂,在那里会得到彻底清洗。
读书报:你的创作题材和体裁丰富多样,从语言上来说,我个人更喜欢《约定》等才情洋溢的作品;在我看来,相对于散文而言,小说语言通俗了些,太过流畅了些,是有意还是已形成风格?
丁捷:我在写作的时候没有想过语言风格之类的问题。可能,我写散文的时候,因为要尊重和传达真实,行文的时候比较理性,驾驭语言的时候比较克制。写小说就不一样,我写小说的时候控制不住自己的表达欲望,控制不住写作情绪、写作方式,也控制不住人物命运走向。我几年才会写一个长篇,但一个长篇只写几个月。因此,我的小说流畅,气也是一贯到底,甚至气越往后面气越强。我曾写作一个取名《五月的狂奔》的长篇小说,中间有事停顿了一段时间,后来想续就再也续下去,气断了。一个好构思就这样夭折了。我的写作状态很感性。听说很多作家,比如大师茅盾,写长篇会提前做很多功课,有一个详细的提纲,把人物关系网描画清楚了,才动笔。我很佩服这个,但这对我来说是不可思议的。
读书报:在创作中最大的困惑是什么?你认为自己的创作目前处于怎样的状态?
丁捷:总有好心读者告诉我:“你的《依偎》好是好,但结构太复杂,也没有必要在语言上花那么多功夫,没有必要把那么刺激的故事,写那么美,应该更直接更血腥一些,应该像《亢奋》那样写,多带劲啊!”您看,传统审美在被颠覆,纯文学读者在加剧流失。我担心,不需要太多年,我们的作品会成为年轻、更年轻读者的“文言文”。《依偎》在韩国得奖并受到欢迎,英文版明年也将在英国和美国上市,即便如此,《依偎》努力呈现的汉语之美的价值,不会在国内得到更多体现。这是坚持传统写作的遗憾。
目前,我在写《天生天真》等两本给孩子看的书,这两本书的宗旨是向新一代读者传达真情趣和母语美。一部爱情长篇也已酝酿成熟,唯待喷发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