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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4年09月03日 星期三

    读达尔文《航海志》法.

    李绍明 《 中华读书报 》( 2014年09月03日   12 版)
    《贝格尔号航海志》,[英]查尔斯·达尔文著,[美]詹姆斯·沃森导读,李绍明译,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2014年3月第一版,88.00元

        1

     

        读达尔文航海志(《贝格尔号航海志》),是要识得达尔文这个人。

     

        无兴趣结识一个个活生生的科学家,不足以语“学科学”。而结识一个人,莫过于跟他结伴旅行。

     

        吾人读航海志,依稀仿佛跟随二十初度风华正茂的达尔文风涛大漠走过五度春秋,而如是知道这个人大智大勇,有情有义。

     

        观达尔文之勇,足令人强心健骨;看达尔文如何敏于观察,锐于索解,且令人明目开聪。

     

        这是一本大人、男人看的书。谓予不信,请看看法布尔的昆虫记;也是大书好书大好书;然那种夸张拟人笔法语气,只能是小孩子吃的甜食。

     

        读航海志,知道如何是男人;知道如何是英国男人,知道如何是十九世纪、日不落帝国的英国男人。真正是豪气英风啊。

     

        2

     

        我读航海志,不为求知,而宁赏其文。

     

        买椟还珠,向来为人所笑;然个中之趣,岂世俗所能知。

     

        白香山有联:劚石破山,先观鑱迹;发矢中的,兼听弦声。此之谓也。

     

        善游玩者不问目的地;一路风光无限,目不暇接;忽到“景点”,瞠目如惊!善读书者初不问意义;展卷好词妙语,口舌生香;忽然掩卷,不意有得:如陶渊明采菊东篱,悠然见山。

     

        达氏此书,绝非平铺直叙、有闻必录的流水账之类所可比。或详或略,或张或弛;排比穿插,伏脉照应;闲闲缓缓,引人入胜;山回路转,高潮迭起;豁然开朗,曲终奏雅:诸种境界,不可等闲错过也。

     

        方之绘事,则有构思,有布局,远观成岭成峰,近看笔触皴法。其说理,有简洁明彻之美;其辨析,有细入毫芒之美;其叙述,简括处寥寥数笔,体势尽出;琐屑处丰富准确,细节毕现。

     

        其行文也,清爽透亮,虽干而不燥;笔饱墨酣,虽润而不湿。仿佛中国画之一境:干笔焦墨,而内蕴濛茸。“干裂秋风,润含春雨”,此之谓欤!

     

        古人形容好文字,每喜言“纸上闻声”;吾人读航海志,亦有此感。达氏文字,决无平板瘟昏之病,而好像纸上撒的是铁砂,而吾人眼光,如磁铁扫过,但觉满纸铁砂,颗颗立起,刷刷有声。

     

        其人,则兴高采烈;其文,则花团锦簇。

     

        3

     

        航海志之美,有知性美,有感性美。

     

        先叙其知性之美。

     

        其宏大理论学说,自不待言。如世界珊瑚岛之构造,如安第斯山脉之形成;当然,物种歧变、新种形成的所谓“物种起源”论,何等雄辩,何等简洁,何等惬心!

     

        便是那成百上千,俯拾即是的琐屑记述,亦足以启人聪明。

     

        吾人初读是书,还以为那确乎只是一本漫游的随记。你看,从地质地貌,到动物植物,到人情风俗,轶闻传说,政局变化,历史事件,岂不是无所不包,无奇不有。

     

        然读过几遍,特别是看过他的另外几种著作如《物种起源》《人类的由来及性选择》,和《人类和动物的表情》,回头再读是书,这种印象就完全改观。那些小事细故,都有了依归,围绕着,并服务于一个中心的意思:无论无机界还是有机界,无论自然现象还是社会现象,无论物质现象还是精神现象,都不神秘,都可以解释;所有现象,都不是孤立存在,都跟其他现象相联系,都是历经演化而来。

     

        且举一个貌似至为渺远的例子罢。第七章,10月16日一节:

     

        晚上,风来甚恶,我们像往常一样,立即下碇;次日早晨,风势颇劲。船老大疲懒成性,虽是顺水,亦不愿开行。在巴雅达,人家就和我说,此人有名的“难相与”;但实际上,他脾气倒是不恶:为了延误开船,吃众人多少埋怨,人家总一团和气,充耳不闻。他是个西班牙佬儿,在这片地方居住多年了;蛮喜欢英国人的,唯有一事,甚是顽固:认为特拉法尔加之役,英军取胜,全仗收买了西班牙全班管带,不足为武;而两方真刀真枪的较量中,唯独西班牙将官的表现英勇可钦。这给我很深的印象:这个人宁可认为他的同胞是最可耻的叛徒,而不愿认为他们不善作战或胆小怯懦。

     

        初读时只觉得有趣罢了。或者联系到达氏其人,意识到达氏极重视勇敢之品质。后来才悟到,达尔文注意到了伦理条目之差等与优先。作民族国家的叛徒,固然不妙;然胆小怯懦,则可耻加等。思索其道理,则根据马克思学说,国家不过是人类历史中暂时之现象,而勇怯之品性,则与人类共在永存。

     

        这是何等简洁而豁亮的理解;岂是历代官家的纲常名教那一团乌七八糟糊涂账所能给与的!

     

        其他如记写异地同风,我们乃可悟到,达氏是在追索风俗之由来;既然异地可以同风,那一定与某种类似环境有关系。再如智利矿工之放浪挥霍脾性,与海员好有一比:那也是相同或近似的生活条件所造成。

     

        关于生物,多少事,前人以为神秘,而看在达尔文眼里,全都得到解释;至少可以尝试去解释。

     

        读之思之,忽然得之,这感觉,就像大晴天乍到峰顶。

     

        4

     

        再说他的感性美。

     

        达尔文笔端常带情感。

     

        写蚂蚁行军,则赞美“小战士”之勇气;写鸬鹚戏鱼,则厌恶“造化婆婆”之残忍;写食腐鹫类,则极言其习性之丑恶;写毒蛇,则刻画其面目之狰狞。鹈鹕“呆头呆脑”,翘尾鸟“不知羞耻”;高乔人动辄拔刀,然不失为君子;瓜索人彬彬有礼,亦只能是小人。

     

        此等处所,达尔文还不比他人,仅欲借拟人手法写得出色可读而已;他有更大的野心:他要打通有生世界;他要探索生命现象之统一和连续。别人描述;他却要解释。

     

        不仅有生世界,便是写无生世界,也常饱带情感:

     

        这些山谷中的河流,倒不如称之为山洪,更觉贴切。这些急流倾角很大,水色浑浊如泥沙。梅浦河从圆形巨砾间磐礡冲激而下,巨大的喧声,比得上海涛之怒吼。在奔流之鼓噪中,石块相撞之声,即在远处,亦清晰可闻。这种石块相击的咯咯声,日夜不息,在整个急流行程中,均可听见。它的声音,比地质学者的言说更为雄辩;成千上万块石头,彼此撞击着,发着重浊浑一之声,顺着同一个方向,急急而下。正如光阴,分分秒秒的溜过,一去不还;这些石头也是一样;海洋便是它们的来世;它们那野性音乐的每一音符,都在诉说着,它们离自己的宿命又近了一步。

     

        这决非那种滔滔皆是的“文艺腔”所可比。此等处动了感情,是因为达尔文深受触动:大山销磨成砾石泥土之巨厚地层,需要多么漫长的岁月,但也不是不可思议!

     

        唯感触至深,方有超人定见:世间万物,是历久而渐变的。

     

        达氏全部进化学说,乃肇基于此。

     

        达尔文有柔情:草木幽香,露珠闪烁;溪流清浅,鸟飞虫跃;晚风习习,椰树婆娑;明月一轮,光华轻洒;花园闲坐,蛙声四起;劳人笑语,鸡犬相呼;万籁俱寂,大野荒荒;暗夜沉沉,人在天涯;诸般境界,应有尽有。

     

        达尔文对全部有生界饱含同情。对畜生:

     

        且说那牲口被拽到要宰杀的地点,“马塌刀”(matador,杀牛的)会仔细的挑断它的腿筋。那时它会发出将死的哀鸣,最是惨不忍听:我常常从老远就能把这声音和别的声音相分别;也早就知道,这声音意味着生存斗争的收场。整个场面是可怕而令人厌恶的:屠场的地面,是枯骨铺成;马和骑手,满身血污。

     

        对人:

     

        ……有些人,对奴隶主温情有余,对奴隶却心如铁石;这些人从来不会设身处地为奴隶想想:那些人的前景,是如何的惨淡少欢,就连一点改变的希望也没有!设想一下,有这样的可能,天天威胁着你:有朝一日,你的妻儿——根据自然的律令,即是奴隶,也有权利把这些当做自己的——从你身边扯走,像畜生一样卖给出价最高的人!而今却有人这样做了,又有人设法掩饰......

     

        达尔文有豪情,自不待言。海涛长风,大漠落日;森森大林,滚滚云海;悠悠岁月,沧桑陵夷;大山傲立,雄姿百里;冰雹雷霆,地震海啸,火山喷发,熔岩奔流;群峰负雪,煌煌耀目;轴舻千里,帆樯如林;荒原沉静,夜色如磐,风雨将临,虎叫不已;岩壁插空,神鹰盘旋;巨鲸出没,海面如耕;碧水澄洁,艳阳晴川;溪山重重,深黛浅蓝;新雪厚被,江山一体;冰川映日,蓝色欲流;草木葳蕤,鸢飞鱼跃,千豗百喧,良辰难再;桃花盛开,如云如锦;椰枣婆娑,气派豪奢;天宇澄清,大湖潋滟;登高望远,思绪万千,胸襟一快,舍我其谁;云气叆叇,犹如釜蒸;皑皑积雪,漾漾冰山;层峦叠嶂,深谷大壑;水天茫茫,惨雾漫漫;绝壁深涧,山风凛冽;满目惨状,动心骇目;种种境界,不可胜言。

     

        豪情之极,至于野性。天不管地不收:随时随地,将马带住,就可以说,“好吧,就在这儿过夜”。出门在外四样事:有草有水,打到野味,升一堆柴火。孤旅数人,打铺而睡,几条狗在旁忠实守望:这样的露天生活,对达尔文魔力无穷。

     

        达尔文如是说:

     

        逐猎乃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娱乐,是本能欲望的残留。果真如此,那么我想,露天的生活,天穹为室庐,大地当几案,乃出于同样的情绪;那是野人重回到自己的蛮荒故土,而野性的冲动亦必是人的天性。我永不会忘记我们舟上的远航,和陆上的远足;每当通过人迹罕至的乡野,就会感到无上的喜悦,那是文明的场面所不能带来的。毫无疑问,每一个旅行者都必定记得,当他第一次呼吸到开化的人类很少或从未踏上过的异乡他国的空气,所体验到的那种火炽般的快乐。

     

        文与野,人和畜生,以是相承相续。

     

        拉杂写来,漫为次序;欲言未尽,篇幅已长。且作“收科”吧。

     

        (作者为《贝格尔号航海志》译者;工作单位:山东大学·威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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