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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4年06月11日 星期三

    当年我由这里起步

    ——《论小说十家》再版后记

    赵园 《 中华读书报 》( 2014年06月11日   13 版)

        出版于上海文艺出版社的《艰难的选择》,与经由浙江文艺出版社而问世的《论小说十家》,大致写在同一时期,是我最早的学术作品。我的学术写作往往周期较长,收入《论小说十家》中的各篇,撰写时间由1980年到1985年;《艰难的选择》,则在1981年由北大毕业后动笔。同一段时间里,既做《选择》中的“综论”,又写两本书中的作家论、“形象”论,不同方式的写作交叉进行。前者以“问题”为线索组织材料,“人物形象”即在其中;后者以作家为中心,未必没有“问题意识”。此后的《北京:城与人》与《地之子》也如此。1990年代进入“明清之际”,才有所改变。有年轻人问我何以不作明清之际的人物研究,我说自觉功力不够。没有说的却是,至少到现在,尚未遭遇强烈地吸引我、使我能下决心付出数年时间精力的人物。我说的是“吸引”,而非思想史、学术史地位。“吸引”更基于对其人性情、人格等等的感受。其实现当代文学也如是,写的只是作家论,而非关于某位作家的大著作。强烈地吸引过我的人物,惟有鲁迅;所以不写,却又正因“强烈”(收入本书附录的与鲁迅有关的一篇,只是读研期间的作业)。于是就有了这本书中的“十家”。

        职业的阅读与兴趣的阅读,选择自有不同。选中这一家而非那一家,“小说艺术”方面的考量之外,考虑的更是是否有话可说,有文章可作。而在进入“中国现代文学”这个专业之前,我所有的,只是外国文学、中国古典文学以及“文革”中读鲁迅的经验。因此“十家”之选,与我的个人爱好无关,或曰关系不大。并不喜欢的作者,或可能有一得之见;偏爱的作品,写来却未见得总能尽意。能力之外,也系于个人状态。“状态”这东西有点儿微妙;理想的写作状态,更像是拜冥冥中某种神明所赐,随时会被收走似的。机缘难得。在我的“学术生涯”中——我想我已可以使用这种说法了——好的状态,只是偶尔的事,所谓可遇不可求。“小说十家”后,有“京味数家”(《北京:城与人》)、“知青作者”(《地之子》),各篇质量不一,却将那种活跃的感觉维持了一段时间。仍然会如最初进入中国现代文学时那样沉湎其中,难以自拔。那种阅读状态与写作状态,令我怀念。

        我一再说到我学术工作的入手处,是读作品,一本一本、一篇一篇地读过去。进入明清之际后仍然如此,对各家文集,一卷一卷、一函一函地读过去,将阅读当时的感想随手记下。作家、人物论,即由这些笔记的片段拼贴而成——这也是我沿用至今的工作方式。这当然是笨办法。我曾说过自己素乏捷才;我的笨办法应当没有普遍的适用性,只不过于我有用。当年的笔记有一大摞,毁掉时很费了气力,对那些辛辛苦苦写下的文字并无惋惜。那在我,只是一个过程的留痕。过程既已结束,痕迹就无须保留。

        当今的年轻学人,受“论文制作”规程的训练,怕的是终生不能脱出那种套路,已不屑于或没有余裕从容地读作品。我当然了解他们的治学条件以至生存环境,不愿以自己的那一套教人。但专业界文学阅读能力与文字能力的普遍退化,实在堪忧,或许竟是文学研究面临的一大危机。

        “十家”多少有鲁迅所讥“十景病”之嫌;其中有几篇确也写得勉强。所幸的是,没有太受文学史写作那种“排座次”的影响。自己满意的几篇,阅读中确有心得。2007年吕正惠先生提出在台出《论小说十家》的新版,我说没有必要吧,吕先生说,那你说说还有多少人研究张天翼、吴组缃、骆宾基?其实我至今并未调查过,关于“十家”中除沈从文、张爱玲(或许还有老舍)以外的诸家,后来的研究状况究竟如何。

        由台北人间出版社2008年出版的,即《中国现代小说家论集》。确是“新版”,调换了几篇,删除了几篇。吕先生的眼光很厉害,他提出调换或删除的,正是当时写得勉强或自己不满意的。问题并不都在所论小说家。有的小说家,如路翎,我至今仍以为他的某些以工矿为背景的中篇小说,力度罕有其比,是中国现代文学中的奇葩;阅读中感受到的冲击,至今仍然记得,只是没有能力将自己的体验充分传达出来罢了。当然那只是阅读当时的印象。我已久不读中国现代作家的作品,不知重读之下,感觉会不会不同。

        2011年三联版的《论小说十家》,在台湾版的基础上略有改动。我在台湾版的后记中说,“重读中最感刺目的,是某些处的表述方式,包括所使用的概念术语。由此一端,也感到了自己在二十多年中的变化——你所思考的,与你借助来思考的。”那篇后记还写到了当年分析工具的匮乏,资源的有限,我个人阅读经验的狭窄,“但写作当时的专注与投入,即使经过了二十多年,也仍如在昨天。还记得其时寻找入口,以进入‘作品世界’;寻求与内容相宜的文体、表述方式,竟有一种类似‘创作’的热忱。”也是在那篇后记中,我说自己不是一个“苛刻、口味过分挑剔的‘专业读者’”,因多少体验过一点写作中的甘苦,对中国现代作家“不至有意苛责,以显示议论尖新、见识超拔”。这确也可算得本书的一个特点。

        2011年由复旦大学出版社出版的“三十年集”,我的一本选入了写郁达夫、萧红、张承志的几篇,作为自己的年度代表作。写了多篇作家、人物论,至今以为较少遗憾的,却只是写萧红与傅山的两篇。“小说十家”中,萧红以外,较为满意的,尚有骆宾基,及收入附录中的《五四小说家简论》,都写在1984、1985年。算了算,自己学术工作最顺手的时段,即由此开始,到完成《明清之际士大夫研究》,大致结束,前后不过十几年。这期间所写文字,过此就难以写出。人的“学术生命”也有如此的脆弱! 

        上海九久读书人将此书原版重印,也就将原貌呈现给了读者,包括诸种缺憾以至滥用引号一类不良习惯。鲁迅说到过自己的惭愧却不悔“少年之作”。黄宗羲曾用欧阳修的例子,为自己的修改旧作解嘲。我因学术起步时已非少年,对于文字又一向“矜慎”;纵然是短文,也会反复修改,不惜用了杀牛的气力杀鸡,却也仍有惭愧。即如收在本书附录中两三篇。写得不满意,是能力问题;写作当时,仍然是全力以赴的。至于写作能力与生理机能一道衰退,则是自然的事。总有写不下去的一天,那就索性搁笔,悠悠然地读有趣的书,欣赏别人的好文章。

        “文革”中将鲁迅读到如醉如痴之时,压根儿不会想到会有一天与“中国现代文学”这个专业有何关系。发生在后来的事,更像是命运的安排。我对这种安排怀了感激。

        我曾在学术自述中,一再谈到1980年代的文化风尚,谈到作家、学人与文学编辑、学术编辑间的同志之感。我的《艰难的选择》收入其中的上海文艺出版社的“文艺探索书系”,与《论小说十家》忝列其间的浙江文艺出版社的“新人文论丛书”,在我的经验中,是最早推出的文学研究、评论类大型丛书;入选作者虽已初露头角,尚无籍籍名。出版这样的丛书,是需要眼光与胆识的。经由这两套丛书推介的一批学人,大多如我,有长短不等的写作“盛期”;有一些迄今仍未淡出学界文坛,使丛书策划者的鼓励与期待不致落空。作为两套丛书的作者,与上海文艺出版社的高国平、张辽民先生,浙江文艺出版社的铁流先生间的那一段缘,令我即使在遥远的事后,也感怀不已。至于当时在浙江文艺社、参与策划那套丛书的庆西兄,至今仍在编发我的文章,尤令我亲切而又时时怀了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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