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一个真正的诗人来说,他与这个世界的相遇、相知即是写作。古典汉语诗人所理解的写作乃是“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因而,写作并非人人可为;人人可为的写作,被东汉文士扬雄视为“雕虫小技,壮夫不为!”
一个古典的文化中国,之所以文质彬彬、道艺相从,只因为其书、其文、其诗、其画,还有那些寻常家什,坛坛罐罐,都隐含着一个天地之心。所谓文人,首先得是一个“士”。何谓士,孔子曰:“推十合一为士”。这里“十”指的是天地八方之事;“一”指的是一以贯之之道。写风景无限,写人事的跌宕,此乃文人家事;而要在悠悠人世之上还识得一个天道好还,却只有文士庶几可得。
中华文明的唯一,即在其开启处悟得了天、地、人三才之道的相应。又遇得了孔子、孟子、老子、庄子、司马迁等一大批殊途同归的贤圣文士。作为明道之士,他们本不欲言,“天何言哉?”然而,时迁世变,文化凌夷,于是有了不得不言的慷慨悲歌。彼时,汉文章与汉文明依然有着“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的嫣然。
写作在这个时代的命运,与其说是来自外在的压力,不如说是来自我们内心的雾霾。“心与物竞”,丢魂失魄,已成为我们这个时代写作的症候。当语言的泡沫一再地溢出,缄默已无可置疑地成为这个时代的美德。
虽然如此,于坚的写作却属于不得不言之类。“道成肉身”,俯拾即是。于坚曾说,我是40岁以后才对写作有了自信。我想,这是诗人内心真实的流露。因为有了内心的真实,已到耳顺之年的诗人,“志于道,游于艺”,从容不迫,闲庭信笔,诗歌、散文、文论、摄影,如杂花生树,扑面而来。
今天,写作抑或艺术的困厄在于话语的泛滥。虽然,我们高谈阔论;虽然,我们著作等身,但“最初的玫瑰”依然隐匿不现。且说,释祖灵山拈花,迦叶会心一笑;且说,梁武帝问道达摩,建寺、印经、度僧,可有功德?达摩对言:“并无功德。”我们说了许多,我们写了许多,我们画了许多,但却无法悟得一个“天道好还”。于坚之所以秀出于林,就在于他为汉语审美提供了一个必要的尺度。当更多的写作者依旧迷失在自我的狂欢与身心的分裂之时,于坚却以“诗人的发现”恢复了汉语的灵光。那些逝去的亡灵在当下重现。
我以为,只有原道的写作才能彰显汉语的尊严与高贵。真正的写作一定是还乡的。而今,于坚已大踏步地走向了归乡之路。